如今面对谷杉月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柳风眠,态度也和缓了些,又问:“现在还想去当证人吗?”
谷杉月又点了点头。
季别云顿了顿,“到时候可不止我们三个人盯着你,朝中上下各位官员,说不定还有皇帝,都会看着别人审你,你想好了?”
少女终于开口:“想好了,一直都没变过。”
他点点头,没有想阻拦的意思。
谷杉月年纪虽然小,但心性坚定,主意也大,他没什么劝告的必要。只是等到这场风波结束后,谷杉月的去留是个问题。总不可能一直住在季宅,又不是府上仆人又不是他亲戚,等到谷杉月长大了恐怕对她名声不好。
季别云看了看徐阳与戴丰茂,这两人都有些凝重,但徐阳脸上竟有种慈爱的表情。
他心力交瘁,不想去管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了,转而对谷杉月问道:“事情结束之后,你是要留在京城,还是回充州找你养父母?”
少女如今穿的衣裳寻常了许多,料子算不上好,但整个人清清爽爽,再不见凤玉楼内的哀怨。
“我这几日出去过,街角有一家酒楼在招学徒,女子也可。”谷杉月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我想做厨娘,在宸京立稳脚跟之后把养父母一家接来。”
季别云有些怔愣。
这小姑娘的生命力旺盛到超出他预计,充州曾发生过的那些事,对谷杉月而言似乎并没有成为负担。能放下那些苦痛朝前走,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他有些恍惚,被徐阳抢先开口:“好啊,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那家酒楼看看,给你作保也成。那家酒楼老板人不错的,据说也是位女子,你去那儿再合适不过了。”
季别云发现了,徐阳这人有些父爱泛滥,明明还不到而立之年,这副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像操心小孩的长辈。
再回想起自己从充州回京,尤其是从病中醒来时,徐阳那做派不像是他兄长,反而跟他爹似的。
……他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神奇。
“还没说你呢,”他对着徐阳开口,“今日要劳烦你,再抄一些诉状。不必用长绢了,也不必模仿笔迹,就誊抄在纸上,每页纸抄写一段。”
徐阳慈爱的笑意僵在嘴角,“……又要抄多少份?”
季别云不太走心地笑了笑,残忍答道:“多多益善。”
徐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克制不住打人的冲动,却又被理智与礼数束缚了手脚,愤愤地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头上喷出火来了。
“多谢徐兄,多谢多谢。”他抱拳,仰起头讨好地看过去,“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满足的,一定答应你。”
徐阳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又坐下。
剩下的就只有戴丰茂了。
前些时日皇帝封赏,戴丰茂也从副尉升至校尉。明明早上那会儿还气势汹汹,这时候却显然有些紧张,眼睛瞟着一旁的花草,喉结不时滚动。
季别云将语气放得极其和善,“你别紧张啊,不是什么坏事。”
戴丰茂一脸狐疑,“……你不是这个语气,兴许我还信些。”
他毫无诚意地笑了笑,开口道:“给我搞一把弓来,要硬弓,今夜就要用。”
“什么?”戴校尉与徐阳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你要弓做什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照做就好了,反正不会害你。”季别云站起身来,拉住徐阳胳膊往屋里拖,“徐兄可不能偷懒,现在就开始抄写吧,我盯着你。”
徐阳挣脱不得,被拉着往房内走去,回头求助般看向一大一小,却也只收获了两双无能为力的眼神。
“你又发疯了!”他喊道,“观尘师父去世了你也发疯,你能不能安生一些!”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季别云便轻笑一声,冷冷回头瞥过来。看得众人打了个冷颤。
“过了明日我就能安生一段时日,你们最好祈祷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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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斜,屋内书桌上摆了厚厚一叠纸张,徐阳苦兮兮地还在写,季别云在旁边一边研墨一边啃桃子。
这脆桃是小厮们去集市上才买回来的,甜得很,季别云吃了一口便停不下来,嘱咐青霜再去买一筐回来,给方少爷备着。
卓安平那小崽子撂了好几次挑子,被加罚到了现在,方慕之也一直在那儿守着。
季别云已经把这两人忘记了,垂眼看着徐阳新抄写出来的罪状,神游天外。
“你腕上又没伤,你怎么不写?”徐阳不干了,将笔搁下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他回过神来,啃了一口脆桃,吃下去之后才开口答道:“字迹。我怕被认出来,你写的话总要隐蔽一些。”
“其他人呢?戴校尉不也可以写?还有方少卿呢?”徐阳没好气道。
“没必要把方少爷牵扯进来,戴丰茂嘛……他连字都认不全,”季别云瞥了徐阳一眼,“别挣扎了,就你最合适。”
徐阳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个冤大头的事实,提笔蘸墨,问道:“所以你决定要在今晚动手了?这些诉状你打算如何用?”
季别云磨墨的动作很是豪放,那墨锭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锄头棍棒,专用来发泄用的。
“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专心抄你的。”他敷衍道。
徐阳知季别云不想多说,是因为不愿将别人牵扯进去,也没生气,只道:“在担心和尚吧?”
“没有。”少年硬邦邦答道。
“圣上方才都起驾前往悬清寺吊唁了,不知会不会头脑一热,将国寺给取缔了?”徐阳故意激他。
“更好。”季别云冷冷道,“没了悬清寺,观尘无处可去,我就将他收留进季宅,给我当家养和尚。别的事一律不管,只管每日替我念经祈福,我岂不得了便宜沾了光?”
徐阳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道:“你可真够变态的。”
季别云差点被桃子呛住,弯腰咳嗽起来,却听见外面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头儿!你要的弓来了!”
这是戴丰茂的声音。
“季别云!你欺人太甚!我不管那小兔崽子了,你自己的兵自己收拾!”
这是方慕之的控诉。
“东家!有您的帖子!”
这是青霜在传话。
三道声音接连传来,季别云想了想,最终决定先理会青霜。
他走出了房门,问道:“哪家递的帖子?”
正巧那三人都迈进了院内,徐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青霜本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回话,季别云道:“没事,你只管说。”
青霜只好将那帖子呈过来,答道:“是御史中丞段家的,邀您今夜赴宴。”
作者有话说:
补上周二请假缺的那更
第65章 鸿门宴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下来了,季别云尤甚。
手中剩下的那半个脆桃也不啃了,视线落在青霜手中那张请帖上,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徐阳与戴丰茂顿时反应过来,段文甫此举定没安好心。今日上午季别云才去刑部状告御史台,段文甫这会儿就邀他去府上赴宴,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
只有方慕之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季别云回京之后在皇帝那儿受了气,怎么如今又和御史台扯上关系了?难道是因为在崇州查到的事情与御史台有关吗?
方少爷脱口而出:“御史台怎么了?”
徐阳站在季别云身后,凝重地擦着手上的墨迹,一边回答道:“上午去刑部状告了御史台,估计御史中丞已经得了消息,要么灭口,要么想试探有无转圜的余地。”
“什么?!”
方慕之一脸不可置信,欲言又止,纠结了片刻索性将季别云拉到一边去,低声道:“我爹今日是不是找过你?”
季别云从沉默中抽身,瞥了方慕之一眼,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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