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喝酒又有什么关系?”石头苦着一张脸,微张着嘴呼气散热,只是肚子里仍然火辣辣的,他只好不适地扭着身子,“既然觉得我无辜,你就把我放出去么。”
“岑师兄也不觉得你是真凶,但只要有疑,便得关着你。”伏清丰微微正色,抓着网着石头下半身的渔网,往自己身前扯了扯,“待他找到苍山派的把柄,定会放你出去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才不喝。”石头瘪瘪嘴,“你拿着我的脚作什么?真要上刑?”
只见伏清丰隔着渔网捉着他一只脚腕,往上抬了抬,白皙光滑的足背在溪水里泡得久了,水石似的没有一点血色。
伏清丰但笑不语,忽然曲起手指,指节在他脚底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石头一愣,当即发出一声尖叫:“混,混蛋,你做什么呢!”
伏清丰又轻轻地挠了一下他柔软的脚心,这次用的是指尖。
石头痒得整个身子都蜷起来,刺猬似的缩成一团,唯有两只脚被伏清丰拿在手里,脚趾紧紧的攒着,脚背也崩得笔直:“哈哈,你,你住手,哈哈哈哈……”
“说不说?”伏清丰停了停,重复了一遍,“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家住何处?”
他每问一句,便要往那足心不轻不重地挠一下,石头在他掌心疯狂地抽搐了几下,整个人不断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墙面。
“我就,就叫石头,唔,哈哈!唔……”石大仙一抖一抖着回答,“就是平平常常,呃呃不要挠,平平常常一乞丐,四海为……呜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说实话。”伏清丰佯怒道,“看来得加倍罚你。”
“别,别别别,”石头连连摆手,“哥哥!仙人!我亲爷爷!您可怜可怜……啊!!!”
只见伏清丰不顾他叫得凄惨,反手拔下了头顶的木簪,将尖细的一段正抵着石头的足心,慢慢往下一划——
“呜呜呜呜呜啊哈哈哈……”石头大哭起来,拼命往后躲,只可惜退无可退,“别,别逼我,哈哈哈,呜呜呜,哈哈哈哈哈……”
他只觉有几百只小虫在咬自己的筋脉血管,一双乌亮的眼睛里都沁出了泪,豆大的水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天生晕红的眼角看起来有如沾了晨露的春桃。
“还不招?”伏清丰盯着这张俊秀昳丽的脸顿了片刻,又恐吓道,“再不说你大名叫什么,我便用小篆在你脚底写一篇‘湘神赋’。”
这得是多少字啊。石头心中飞快地一算,直把自己吓得魂灵出窍,连声大喊:“我招,呜呜,我招我招……”
“我叫谢秋石。”
他委屈极了,打着哭嗝,一个字一顿地回答道:“我叫谢秋石,秋天的秋,石头的石。”
第15章 美玉有凡心(一)
伏清丰手上一顿,轻轻嚼了嚼这三个字,总算停下了酷刑,托着下巴忖道:“这名字倒还挺好听的,就是听着有些耳熟。”
石头笑出来的眼泪还没有擦干,眼角留下一道浅浅的泪渍,声音不太平稳:“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叫三岁小孩来都会写,有那么百十来个重名也是正常的。”
“唔。”伏清丰沉吟了片刻,道,“这关算你过了。”
石头“啊?”了一声:“不是吧?还有下一关?”
伏清丰笑着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你说呢?”
石头只觉一阵恶寒:“你别啊,再敢碰我的脚,我喊人了啊!”
伏清丰做了个手势,并起二指捅了捅掌心,夸张地狞笑道:“在这个地方,你就算叫破嗓子……”
“燕赤城!!燕赤城!!”石头扯开嗓子喊,“燕赤——”
伏清丰脸色一变,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好祖宗,这可不能乱喊。”伏清丰猛灌了口酒给自己压惊,“乱喊仙人的名讳要折寿的。”
石头给他逗笑了:“才不会,我天天喊。”
伏清丰拿眼睛睨他,又拿两根手指对了对,小声问:“你和燕仙君,真的是那种关系?”
石头一瘪嘴:“哪种关系?”
伏清丰张了张嘴,最终那两个字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肖想。”
“哦?”石头倒是给他吊起了胃口,“怎么说?他在你们眼里,可不就是个至情至性通达人情的良人?”
“仙人再通达人情,也是仙人,武陵仙君再垂爱世间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也不会为之停留为之悲欢。要是和这样的人结为道侣,大概这辈子他都不会为你笑一笑、哭一哭,如此一场风月,又有何意义?”
伏清丰说得振振有词,石头颇为好笑地看着他:“道理倒是说得挺好听,就是狗屁不通,岂有此理。”
伏清丰喉咙一梗,一脸愠色。
“燕赤城不是那种人。”石头低头,轻轻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你不认识他,就别瞎说。”
伏清丰瞧着他微垂的眼睫,讶然:“你是真的认识燕赤……燕仙君?”
“算认识,也不算认识?”石头烦躁地蹭了蹭一旁的墙壁,“欸,我头发里好像进了虫子,你快帮我捉出来!”
“你别岔开话题啊!”伏清丰一边倒了两杯酒,一边探出手去撩开石头细软的黑发,从挨近脖子的地方捉出一只豆娘,豆娘的翅膀泛着细彩的磷光,纤长的脚搭在石头的锁骨上,像一件漂亮的首饰,“你和燕仙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石头抬着眼皮,看着伏清丰将豆娘放在宽大的衣袖上,轻轻一吹,让纤弱的虫借力颤颤飞起,瞎子似的东西撞了会儿,最终向着洞口那一点微光,摇摇曳曳地飘舞了出去。
“我见过燕赤城鞭鲤。”石头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坐在湖边,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用柳条鞭打池子里的鲤鱼,打出一池塘彩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漂亮。那些鲤鱼纷纷赶着去挨他的鞭打,运气差的会死,变成白肚皮浮在池塘里,运气好的就会被点化,一跃过龙门。”
伏清丰哑然,酒送到唇边也忘了喝,只是含着杯沿。
“伏哥儿,你猜猜,”石头眨了眨眼睛,顽劣地笑了笑,“你们武陵派会挨到哪一下呢?”
伏峰主在杯中酒尽时仓促离开,石头仰着头,安静地枕着脑后的石墙,抿着嘴唇,想以前的事情。
伏清丰想盘问他的生平,但他自认生平没什么可讲的故事,一路过来虽然满嘴胡话,但也并非全是谎言。
石头的本名确实叫“石头”,而谢秋石,反倒是十四岁上燕赤城给他取的名字。
一十七年前,他出生在桃源津渡口附近的渔村,父母未详,连襁褓也不曾给他裹一个,只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美玉,便扔在村口的石墩上。
他本早该冻死饿死,所幸一对老夫妇贪图他口中所含之玉,将他抱回了家中,撬开他的嘴,拿了他含着的玉去典当,换了大笔银钱,便也愿意施他些稀饭汤水,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玉儿”“玉儿”地叫他,教他说两句话,喊两声“爹娘”,这般糊里糊涂的,也将他拉扯到了四五岁上。
只是好景不长,五岁那年当铺几个打手冲进老夫妇的茅屋,抡着扁担罩着老夫妇一阵痛打,老夫妇边哭求边问缘由,当铺的老板揪着他们去看当年当去那枚玉,原本澄澈清透、无裂无纹的玉心竟是给养出了一粒拇指大的石头。
当铺老板一口咬定是老夫妇做了手脚,拿了人去告官,俩夫妇年事已高,进去两个人,出来只剩半个,奄奄一息的老妪良心未泯,未将这桩祸事安在不谙世事的幼儿头上,只是再没喊过“玉儿”,到死也只喊他作“石头”。
石头倒也不在意,甚至觉得“石头”两个字叫起来还要响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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