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城微微颔首,不知是表达同意,还是只是表示听见了。
“他们为什么要恨我?”谢秋石费解地问,“他们平素与临尧也没什么往来,我杀了临尧,又不是要杀他们。”
“他们觉得,临尧是你的友人。”燕赤城道。
“临尧是我的友人,”谢秋石瘪了瘪嘴,“可我总不能因为他是友人,就不杀了他吧?”
燕赤城看着他,他委屈巴巴地吸了下鼻子,燕赤城宽纵地挑了挑眉:“他不是你的友人。”
谢秋石“嗯?”了声,异常不解。
“我不知旁人眼中,你是什么模样。”燕赤城叹了一口气,“但我知道你不会杀真正的朋友。”
谢秋石眨着眼睛:“朋友还有真假之分么?”
“朋友没有真假之分,”燕赤城站起来,“可你并不懂什么叫朋友。”
语毕,他转身抬步便走,谢秋石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惹恼了这人,一阵慌乱涌上心头:“燕赤城!”
燕赤城脚步一顿。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他撒气般无理取闹地叫道,好像若是燕赤城生气,而自己不着恼,自己就吃亏了一般,“你又懂我什么?”
“我懂你。”燕赤城忽然回过头看他,玉雕神像般的面容拢在枝叶的阴影下,神人一般的无瑕中,泛着淡淡的阴霾,“我知道,你若懂了这些……你一旦懂了这些……”
他的声音滞涩在喉咙口,谢秋石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然后耳边响起了燕赤城低到难以明辨的声音:
“……便不再只归我一人了。”
谢秋石知道燕赤城没离开多远,只因那淡淡的草木幽香始终环绕在鼻端。
他难得安静地在葱茏草叶间睡了一觉,醒来时便又生龙活虎,适才一点似有似无的不快荡然无存,心中甚至有几分私密的窃喜。
燕赤城仍坐在他们常坐的石桌前,桌边放着一碗桃花香酪。
谢秋石笑道:“怎么知道我爱这个?”
燕赤城摇了摇头:“秦灵彻遣人送来的。”
谢秋石一撇嘴,“唔”了声,有点倒胃口:“搁着吧。他方才还教训了我一宿,这当儿又假惺惺扮好人了。”
说着扭过头,把自己整个儿松鼠似的蜷进树洞里。
燕赤城只含笑看着他,深漾漾的目光好像看到他心底。
鼻端的奶香搔得他发痒,他不舒服地挪了下屁股,讪讪看着燕赤城道:“我是半点也不想吃。但我也不想得罪秦灵彻。要不你端过来喂我?”
燕赤城低笑出声,轻轻勾了勾手指,一副桌椅已挪到谢仙君安居的树洞前,他拢起宽大的袍袖,捻着调羹,将那奶酪舀起来,送到谢秋石唇边。
谢秋石瞅了瞅他,脖子一缩,和只鹭鸟似的,找准了舒服的进食姿势,才探头飞快衔走了芳香四溢点心。
“别急。”燕赤城轻声告诫他,“要洒了,去哪儿学小猫掉眼泪去。”
谢秋石瞪着他,很快又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我要真掉眼泪,必得掉出开天辟地之势,叫你,叫秦灵彻都刮目相看才行。”
“秦灵彻?”长眉缓缓蹙到一块,燕赤城面有不愉地看着他。
“嗯……他比你还要坏些,总拿我打趣。”谢秋石眨了眨眼,“你不喜欢他,是不是?”
第111章
“他有所图谋。”
谢秋石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又不是断情绝欲的大和尚,当然会有图谋。”
“他对你有图谋。”燕赤城道。
“呒,”谢秋石歪了歪脑袋,继而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你对我就没有图谋吗?”
燕赤城一怔,继而蹙眉拂袖:“那不一样。”
谢秋石失笑:“能有什么不一样?”
语毕他缓缓躺下身,枕在“树床”上,乌黑柔软的发丝泄瀑一样闪闪曳地,湖绿的眼睛藏在枝叶中,懒散地眯着,他用喉咙发出柔软的、不需要怎么费力的咕哝:“燕赤城,烦请让我开开眼——你们有什么不一样?”
燕赤城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站起来,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谢秋石隔着绿叶望出去,只见一丝阴郁从仙人俊美的脸上划过,黑袍仙人在他面前来回踱了两圈,幽深的眼睛里罕见的带着几分烦躁。
“别这样,”他咯咯笑起来,“我又不迫……”
话音未落,他惊呼一声,眼前用作掩饰的绿叶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燕赤城微冷的丝质袍袖。
有什么比石头更冷的东西贴上他的脸,比枝叶柔和,却弄得他更痒,它们好像很不熟练,停留了许久,逡巡了许久,最后才对准了他的嘴唇。
他吓得一阵大叫,惊得燕赤城睁大了眼睛,但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挪开动作,燕赤城像某种动物一般舔了舔他的嘴唇,他痒得呜咽,然后下嘴唇柔软的皮肤就碰到了燕赤城的牙齿。
他又“呜”了一声,燕赤城忽然轻轻咬他,一点也不疼,但他再次大叫,惊弓之鸟般弹开。
“不对劲!”他嚷,“太奇怪了!”
燕赤城道:“秦灵彻这么做过么?”
谢秋石拼命摇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人这么对我做过。”
燕赤城不信:“你在凡间流连数年,如何会没有?”
“我一身本事,哪会随意让人咬着?”谢秋石恼羞成怒,“你人面兽心,看起来衣冠楚楚,眼睛里藏着吃人的心思呢!”
燕赤城哭笑不得:“是你叫我做的。”
“对,对,秦灵彻确是不图谋这个,”谢秋石面色微红,仍然激愤,“最可恨的是,你做了这个,我竟还不想砍了你的脑袋!”
说罢他长啸一声,架着飞鸟乘风而去,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谢秋石在秦灵彻的御辇中睡了一整日,秦灵彻发现他的时候,他缩头乌龟似的蜷在御座的四个脚下,活像一只塞在方盒里的猫,给主人揪着耳朵扯出来。
“这又是在哪儿生了气?”秦灵彻无奈一哂,没赶他,反倒是进了车厢,同他一道坐着。
“燕赤城。”谢秋石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他想吃我,我只好藏起来。”
秦灵彻被他逗得大笑:“燕仙座非寻常神仙,与天同生,与地同寿,又哪里会要吃你。更何况,纵使他真要吃你,你也不必躲到这里来。”
谢秋石瞪他,冷笑:“怎么,这回不罩着我了?”
秦灵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还欲再斥,便听仙帝陛下悠悠开口:“他离不开那里。”
谢秋石一怔:“什么?”
“他在大修罗道中有通天的权柄,代价便是永生不得离开。”秦灵彻挑了挑眉,“就如你当日在瀛台山头,不为凡俗悲欢离愁所扰,可代价,同样也是永生不得离开。”
谢秋石愣愣地张开嘴,半晌才问:“可我现在已经离开了。”
“所以你得开始烦恼,”秦灵彻笑着敲了敲他的鼻尖,“以此类推,燕赤城若想离开,便得放弃他的权柄。”
谢秋石点了点头,一会忽然跳起来:“他不肯放弃那什么‘权柄’来找我,说明他也不那么想吃我!”
秦灵彻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挥了挥手,示意他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
谢秋石“咕噜”一声从椅子底下滚出来,大大咧咧坐在天帝左手侧的扶手上,翘起一只腿,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但我也不要去找他,太吓人啦,我也不要回瀛台山,那几个小孩眼神怪里怪气的,临尧的房子也给人封了——秦灵彻,让我去你家睡,我睡你的床,你睡地上。”
秦灵彻冷眼扫他,忽然正了面色:“你要住我的紫微宫,也不是不行,正好三月开了春,便是凡间清明时日,我想赶个热闹,除了‘吞天道’,你在我身边,也好与我每日商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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