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好容易找到一个理由,找个穗子给印章挂上,挂的功夫,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那字儿也是摸了又摸。
你总疑心他在嘲笑你。
几次抬头,发现他埋头看书看得专注。
——就是嘴角总翘着。
你忽得心头一跳。
外头雨声簌簌地响,你扔了书,挨到他身边儿去,没话找话说:“宁无决已动身返京了,过些日子便回来了。”
江疑点了点头。
你又说:“他轻装简行,应当回来得很快。”
你想问什么,但想到他并说不出许多话,又吞回去了。
你又有些抱怨这该死的哑毒了。
他看了看你,似乎从你脸上读出了什么,捉过你的手,慢慢写字,问你怎么了。
他思考了片刻,微微皱眉:【印不喜欢?】
“不是。”你有些急躁,沉默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盯着他的眼睛。
声音发冷:“江疑,若今时今日,顾瑢仍在世间,你还会这样待我吗?”
江疑的瞳孔骤然放大。
你捏紧了那方印章,方才还爱不释手的温润触感,如今四方棱角将你手心硌得生疼。
半晌,你冷笑了一声:“玩笑罢了。”
“江疑,提到顾瑢,你倒真是一点样子都不会装。”
你在他眼底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冰冷的神色。
你想自己若真是山匪就好了。
凭他是不是什么哑巴,早让你锁在榻上欺负老实了,连“顾”字怎么写都该忘光了。
江疑捉过你的手想写什么,被你粗暴地甩开了。
“说了,只是玩笑而已。”
你冷声说着,却终于抱紧了他,埋首在他颈窝。
他知道你不会答,便没有再问。
隔了许久。
你轻声说。
“江疑,你能不能就对我一个人好。”
哑巴是不会给你答案的。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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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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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
150
你记得那日。
顾瑢向你讨要江疑的下落,你说死了。
他并不相信。
你金甲玉带、佩剑、与这巨大的皇城浑然一体。
而他早已没了天子的冠冕华服,骨瘦如柴,黯淡苍白如一抹月影,眼神却固执得有些滑稽。
你被他愚蠢的天真逗笑了。
“江疑是怎么教你的?”于是,你挥退了左右,倚在墙边闲谈,“还是你天生痴傻,连自己的处境都搞不清楚。”
你是赢家,因此心情畅快。
这城楼上的视野很好,你放眼望去,能瞧见你曾经仓皇逃窜的那条路。
“你想装傻,我就告诉你。”
“铭关一战后,江疑就失踪了。”
“逃了,或是死了,我不知道,若是再见到他,我便杀了他。”
顾瑢不语。
“我早说过,你有一天会后悔。”
你说。
顾瑢说:“我记得。”
他慢慢说。
“你还给我讲过许多塞外事。”
那时你不过为了讨好他。
他似乎在城楼边向外探身,有一句没一句同你闲聊。
“阿凝总怕我轻信吃亏,我虽自觉愚笨,却看人很准。”
“十二个伴读,阿凝是最聪慧良善的,我一眼便看得出,这才天天捉着他不放。”
“你进京时,眼神很亮,阿凝说你箭术高超,能塞外猎雁,才能练就这样的眼睛。”
“我那时便想,你或许有一日会回来。”
说了几句,又问你:“你会用剑吗?”
“会。”
“像画本里的豪侠。”他说。
他说到这儿时,被冷风呛得咳嗽。
你厌烦他一口一个阿凝,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可又不知为什么,耐着性子听过了。
他说着说着,天色昏黄时,似乎终于累了,住了口。
“我该走了。”他说。
你抽出剑,扔在他面前。
“当啷啷”铁声落地。
他并不意外,俯下身拾起。
城楼风大,他单薄的衣袖鼓起招展,如濒死的白鸽。
你面无表情:“要酒吗?”
他摇了摇头。
你问:“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说:“来日若阿凝回来,莫与他为难。”
你并没答应他,他也并不强求。
他握紧了剑,用一种笨拙地姿势,放在自己脖子上。
他放江疑自由。
也放自己自由。
手腕用力的瞬间。
他松手了。
你鬼使神差地,扔了一颗石头。
又将剑击落了。
你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俞地以南,边境以外。”
“我只当顾瑢死了。”
被你亲手杀了。
151.
你就该杀了顾瑢的。
你恼怒地想着。
江疑正在屋里头针灸,你见什么都心里头烦闷,干脆拿了剑去练。
你弓马娴熟,剑术也凌厉,丞相府花园不大,哪里禁得起你摧残,劈砍之下就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连缸里的金鱼都沉底吐泡,不敢冒头。
你想,若不是你那日将江疑从神像里掏出来,现在他已经同顾瑢双宿双飞了,
你又想,江疑待顾瑢何等温柔,待你脾气倒大的很。
你心眼小的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喊顾瑢卿卿。
可笑他几时这样喊过你。
他走了便不会回来了,他又要给他读诗,给他酿酒煮茶,一声一声哄他天真的主君做白日梦。
而那个教你写字的,雪夜纵马追你的,跟你斗嘴置气的,那个只属于你的,面红耳赤的哑巴丞相——
再不会回来了。
你心头的酸涩怒火交织而来,转身一剑,那湖畔石轰然而碎。
他休想走。
你提起剑,一步一步走向江疑的院落。
152.
夜半时分。
江疑针灸后总是又酸又痛,昏然睡了半宿,闭着眼想要喝盏茶,却听见小丫头松雪小声唤他“大人、大人。”
江疑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
——满目疮痍。
床幔、靠枕、衣裳落了一地,除了他睡的这张床,皆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瓷瓶里原本有两支早春的山茶,也让人砍了头。
饶是江疑稳如泰山,也禁不住骇了一跳,反应了片刻,恍然间晓得是谁的杰作,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人呢?”
松雪奉上茶,又小心翼翼地示意榻上。
床边还有一张小塌,本是前些日子江疑病时,松雪守夜用的。
眼下罪魁祸首正大模大样躺在榻上,只盖了一件披风,脸都盖上了,那布料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松雪小心翼翼地解释:“圣上让奴婢找被褥来,可大人的被褥都毁了,又不敢将下人的拿来……”
于是那练了半宿剑的人,就那么把披风蒙头一盖,倒头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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