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睡在这儿?”
“我可不敢这么说,”碧烟低头弹了弹指甲,“只是公子睡觉的规矩大,他昨儿已没睡了,二少爷今儿要留下,我就得重新铺床薰被,公子虽困乏了,也要熬着干等。”
江梦枕已绕到小屏风后去洗漱更衣,有青衣小婢进来,悄无声息地熄了外头的蜡烛,令那盏挂在床头的灯显得越发明亮。齐鹤唳垂下眼眸往外走,琉璃灯的辉光铺满了一床一室,这里哪儿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胭脂一直守在主屋外,她见齐鹤唳果然被赶出来,立时笑着迎上去,“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人家眼界高着呢,你们又没情分,他岂会疼你呢?”
她缠上去想把齐鹤唳往自己屋里拉,哪想到齐鹤唳连脚步都没停下,甩手将她搡到一旁,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牛似的倔!”胭脂叨咕了一句,揣着手刚要回房,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廊子上向她冷笑,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朱痕。
“二少爷和我们公子没情分,难道和你就有情分吗?”朱痕从暗处走出来,上下看了几眼胭脂,不屑地说:“人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怎么配做人家的妾?以前我去你们院子里找他,哪次他不是只顾陪我玩,理都不理你们,可见他从来都没将你看在眼里!”
胭脂知道他是江梦枕的近侍,还以为朱痕是在为主子争脸出气,因而不敢呛声,灰溜溜地扭身走了。朱痕见此心里更是得意,觉得齐鹤唳说不定与胭脂提起过他,她晓得他才是齐鹤唳的心上人,为此无话可说、只有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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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江梦枕换了寝衣出来,见齐鹤唳已不在屋里,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有些心软,他拉开被子躺在馨香柔软的床铺上,向碧烟道:“他也是好意弥补,我的脾气是不是发得太过了?”
“谁说的,他新婚之夜醉死在外头,还不许人发脾气了?”
“宾客亲朋抓着他灌酒,二少爷没经过这些场面上的事,确也是推脱不过的...”
“公子总是这样心软!您为他想,谁又为您想?”碧烟为他掖了掖被角,苦口婆心地说:“二少爷本就年纪小,您这样更要纵坏了他,必须要他吃个教训,以后才好管束呢。”
江梦枕摸着睡在一旁的云团,轻笑道:“这些一张一弛的驭夫之道,我不是不知,只无意把日子过成三十六计... ...他又不是我的猫儿狗儿,干嘛要管束呢?人是管不住的,若他不是从心里敬我爱我,就算出于愧疚或是什么别的缘由一时对我好,短则一两月、多则三五载,但凡情势颠倒,总是要变脸的,我今儿已看的够多了。”
江梦枕不愿数落长辈的不是,顿了顿止住了话头,“罢了,想这些也是无益,我实在没精力再哄他,若要同床更是别扭,随他去吧... ...来日方长。”说着他慢慢阖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碧烟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沉沉的静夜里,江梦枕越睡越冷、渐渐蜷起手脚,在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地乱想:如果方才留下齐鹤唳的话,会不会温暖些呢?
他仿佛又掉进了凝碧池里,一个人在寒水中越沉越深——然而齐凤举已经死了,这一次无人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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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抱着枪在水边站了一个晚上,昨日江梦枕彻夜等他,今天换他独立无眠,倒也算公平。
“梦哥哥,”他看着水面,哑着嗓子喃喃自语,“一生一次的花烛夜,不止是你的,更是我的啊...”相比江梦枕,他才是更期待昨夜的那个人,一切阴差阳错,一如那年在这凝碧池畔,他们又一次地错过了。
齐鹤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像他预料过的那样,曾经吞下的水都变成泪,刚刚他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委屈,怕人又笑他孩子气。
“...我知道你生气,可我比你更难过。”——因为我喜欢你,远比你喜欢我多得多。
第28章 坍塌裂痕
成婚三日是回门之期, 第二日中午,齐夫人手下的老嬷嬷将回门礼送到挽云轩,相比江家的门第, 这些东西着实不够看。江梦枕面上没露出丝毫不悦,笑着留众人吃了茶, 还给了丰厚的赏钱, 倒让准备费一番口舌的老嬷嬷有些赧然。
等着群人告辞离去,江梦枕向碧烟淡淡道:“去拿银子, 找咱们的人再置办一份。”
“何苦还给他家做脸?要我说, 就这么抬了去, 让侯爷看看才好!齐家哪里就穷到这个份儿上了?庄上的富户,家里都不缺这几样东西!”
“何必生事?谁家又差这些个东西, 不过是要个好看,不令父母担忧罢了。”江梦枕见碧烟神色愤愤,特意仔细叮嘱:“做的不要张扬, 买好东西后不要大张旗鼓地抬进来,令人装在马车里备好,明儿在大街转角处与咱们的车合到一处... ...不要去斗这些闲气, 太太现在对我不复从前,她是长辈,想要搓磨人有无数名正言顺的法子, 只一个孝字压着, 咱们就根本讨不到好, 呛着对干更不得安宁,凡事忍耐些,避着她的锋芒便是了。”
碧烟点头应是,心中却仍感不平, 一边往外走一边口中嘟囔:“千挑万选、看了这些年,大少爷一去就全变了样,便宜了那小妇养的,人和钱全赔进来还要受气,图他什么...”
她拿着库房钥匙,和回来的齐鹤唳正走个对脸,碧烟哪有什么好脸色,敷衍了一句:“...二少爷回来了。”便自去做事了。
齐鹤唳将她的话听到耳中,心里难免发闷,进了院子一看,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回生二回熟,齐夫人做这种令两家都没脸的事像是上了瘾,江梦枕已进了齐家的门,她更是有恃无恐,齐凤举是叫着江梦枕的名字死去的,这份中年丧子的哀痛怨毒须得找个发泄处,她自然不肯让罪魁好过——将错处全归于他人,齐夫人自己的罪孽仿佛就能借此解脱。
齐鹤唳没进屋,转身又出去了,去找齐夫人是肯定没用的,他琢磨了半天去了周姨娘屋里。“我的二少爷!”周姨娘从炕上迎下来,两眼冒光地摩挲他身上的衣裳:“瞧你穿着这好料子,真是不一样了,哪里比你那死鬼哥哥差?我看比他还要俊上几分呢!”
“姨娘慎言,”齐鹤唳往后退了一步,这件衣服他穿得极其爱惜、哪容人乱摸,他本想质问胭脂的事,但这时有求于人只得暂且压下,坐上炕头犹犹豫豫地问:“不知姨娘手里...有多少银钱?”
对齐鹤唳来说,这话是极不容易说出口的,他这一生父母缘浅,从未享受过宠溺的偏爱,若不是为了江梦枕,就是他自己再难也是绝不肯舍下脸皮向人伸手要钱的。
“你问这些干嘛,有要用钱的地方?”周姨娘敛了笑意,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刚娶了座金山,还来想我那两个钱?”
“算我借姨娘的,行不行?实在是急用...”齐鹤唳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从没求过姨娘什么,这次就算我求求您,看在生我一场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周姨娘用手一拍桌子,腕子上的玉环金钏哗啦作响,“你也知道我生你一场,你这桩好婚事能成,我不知费了多少心!那边金山银山的抬了来,你不知道拿来孝敬我,反倒还要我给你钱花?二少爷,人的心可不能太贪呐!”
齐鹤唳本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周姨娘到底是他生母、也许会出手帮衬一二,果然还是失望,他垂眸闷声道:“即使如此,只当我没说... ...我不要姨娘的钱,但以前发了月钱,我花不了的都给了姨娘,这么些年下来,总有一二百两,请姨娘把这钱给我。”
周姨娘满面悲愤、只差呼天抢地,“事到如今,你跟我算这些个小帐?别说一二百,就是一两万,于你那夫郎不过是一根头发丝儿罢了,你不和他要,反倒要逼死老子娘吗?!”
“那是他的嫁妆,我凭什么和他要!”
“那你又凭什么和我要?”周姨娘从炕上蹦下来,叉腰瞪眼地骂:“没良心的贱种,我能指望你什么?果然娶了夫郎忘了娘,难道是他教你来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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