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83)
他看呆了,直到那男人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劳驾。”
李却霜转过身,像根木头地往前走。
男人与他并肩而行,身后赶车的成了另一个,一样的铁面罩,最普通的布衣也掩饰不过身上钢铁般的肃杀。
“公子是这儿的人?”男人笑着问,李却霜点了头,“我姓林,你可叫我林大哥。可以告知如何称呼吗?”
李却霜说完名字,挠头道:“你怎么主动介绍自己,我又不和你做生意。”
林大哥道:“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还要频繁打交道。出门靠朋友,何况你这样善良热心的少年不多,结交一下总是好的。”
李却霜尚未回答,车内突然传出一声低笑——那声音清晰传入李却霜的耳朵,他浑身都短暂酥麻,整个人要被牵着走了似的轻飘飘地,好像快飞起来。他情不自禁扭过头,车帘盖得严严实实,才突兀地惊醒: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见他诧异,林大哥解释道:“那是我的主人。”
简单的几个字让李却霜思绪放飞,面前气度不凡的男子只是个仆从,那车内的“主人”该是什么样子?
“却霜,可以这么叫你吗?”林大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李却霜无端有点面热,“城内是不是有个镖局?”
提到镖局,他的思维总算清晰:“你们来找镖局?也是,往西走的商队只要路过银州,九成九都需要镖局护送——你们往西域还是北方?现在北方不要去,蛮子快南下了。”
“要过几天才知道。”
李却霜“哦”了声,明白这队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收了要与他攀谈的心思,专注把人领去客栈。
摆平掌柜、入院内安顿时他都跟着,可那车上的人却始终没下来。
林大哥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递过来:“却霜,谢谢你帮我们的忙,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李却霜接过,展开一看差点吓得把东西摔了:那是一枚白玉做哨子,蝉的形状,连翅膀上的纹路都纤毫毕现,他不知细节也能肯定并不便宜!
“这……这我不能收,太贵重了,我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没事儿,你拿着,往后或许还得你帮忙呢。”林大哥又笑了,他长了一双笑眼,表情带着能惑人的力量。
他握住李却霜的手,让人收下那枚哨子。不容置疑的动作,带着薄茧的手掌,相触时仿佛过了电,李却霜低着头默默地将哨子揣进兜里。
林大哥声音温温柔柔的:“对了,还想跟你打听个人。”
脑海中警铃大作,李却霜扬起脸,对方态度分明春风和煦,他反而手脚都开始发凉,磕磕巴巴道:“我……我不一定认识……”
“你认识镖局的人,那应该听说过。”林大哥笃定道,“有个叫贺兰明月的是不是在这儿?”
那一瞬间,李却霜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们来寻仇?”
林大哥听了这话不恼,慢条斯理道:“我们不是仇家,是故人。他见了我主人也许会很高兴,也许会愤怒,但这与其他人无关。听你的口气是认得了,那他现在何处,你愿意指一条路么?”
反正贺兰明月不在城里,李却霜瞟了眼客栈的后院门,不知何时被那些铁面罩把守住,他差点万念俱灰,握紧了手:“贺兰哥哥不在这儿。”
马车内开始咳嗽,接着有女人在安抚,李却霜刚想看那边,听见林大哥道:“不在?小孩儿最好别撒谎,就算你今天骗了我们,我明天也照样能找到他。”
“你找他到底为了什么?”
“无可奉告。”林大哥盯着他,“谢谢,却霜,你是个好孩子。”言罢,那双星辰般的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手指伸向腰间的刀。
李却霜浑身动弹不得,惊愕地睁大了眼。
车内忽然说:“住手。”
出鞘一半的横刀重新收回去,车内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孩儿认识他的,放人走吧,我不想让他更恨我。”
一切重归平静,李却霜不知他如何走出的院门,又是怎么走回了家,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声音,那声笑,还有最后一闪而过的刀光——
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客栈院中,马车里的人还没下来。
方才笑容和煦的护卫表情立刻冷了,目光与神情都盛气凌人。他守在马车边,隔着一层帘子,内中传出了带着笑意的声音:“林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
林商当即单膝跪地:“属下知罪。”
车内掀开帘子的一条缝,半跪的的护卫立刻靠过去,听他道:“人多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留一两个嘴严的,其他人回关内去。”
“是,陛下,属下立刻去布置。”
“现在这局势叫陛下不合适,换个称呼吧。”
林商颔首:“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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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倒计时1/1
第52章 玉门山嶂几千重(五)
“不好了!不好了!——”
李却霜跌跌撞撞地跑回镖局,正赶上他爹和谢碧都在,他连口水都没喝,撑着膝盖喘粗气,稍微喘匀了呼吸,抬头便是一句:“有人来找贺兰哥哥了!”
谢碧不知想了什么,脸色一变:“就说不在!”
李却霜道:“我是说了不在啊,但总觉得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银州就这么大,能干什么?如洗哥你快拿个主意!”
他说得颠三倒四,谢碧也没听懂,一脸懵圈望向李辞渊。李辞渊到底比两个小年轻有经验,无奈地抄起手臂:“你慢点儿,遇到谁、问了什么、长什么样坐什么车在哪儿住下了,好好回忆。”
李却霜按着太阳穴,生怕错漏了任何细节,刚说完在客栈住下,镖局守门的老伯拿着扫帚站在门外:“大当家,外头有人找此间管事的。”
李辞渊随口问:“男的女的?”
通常来镖局做生意的都是男人,这次老伯却说:“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厅内三人都愣了,老伯开了句玩笑:“大当家,你也走桃花运啦?”
李辞渊看向谢碧,对方一耸肩示意与自己无关。他干咳一声,把挽上去的袖口放了,稍微整理了下仪容才往前院走。
他刚离开,后头爆发出两人前仰后合的笑声,谢碧捂着肚子:“哎哟,这事儿好玩了。”
李却霜笑了两声又开始犯愁:“如洗哥,找贺兰哥哥那几个人怎么办?”
谢碧倒了一壶茶,闻着香,悠悠道:“慌什么?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联系不上,也不定何时才回来。我们找不着,那几个人就能找到?”
李却霜一听觉得在理,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
前院,李辞渊手足无措,挨着凳子坐下清了清嗓子:“来……来给这位姑娘看茶。”
银州城里的女人大都是草原上长大的,泼辣,干练,就像段六嫂,男人出门在外时能顶整片天。豪迈有余,温柔不足,平日阳光灼热晒得鹅蛋脸上红扑扑的,看久了虽是别样的美,但男人总会幻想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闺秀。
面前的女子看不出年纪,比十**岁多了一分韵味,又比二十五六更添几丝纯情,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并浅色披风,发髻整齐,耳垂点缀的珍珠如同锦上添花。
她含着笑,问:“能坐么?”
“啊?啊……请,请坐。”李辞渊差点没跳起来。
他都说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接触过这种姑娘,对方好似说话都是软绵绵的,大声些都能将对方吓着了。
待到那姑娘落座,李辞渊放轻了嗓音:“姑娘怎么称呼?”
“娘家姓单。”姑娘掩着嘴饮了口茶,漆黑的眼含情脉脉,“家里主人叫我阿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