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08)
远处是影影绰绰的雪山,一只黄铜的狼被放在了窗框时发出“叮”的清脆一声。
高景又是良久无言,待到贺兰明月都以为他只是故弄玄虚时,高景道:“我床头有个盒子,我不方便去拿,你取来看看?”
他满腹疑云有待求证,闻言前去,果真看到一个十分小巧的檀木盒子。看着做工精细,却装不下什么,贺兰明月心头一沉,当即打开了它——
那只狼的另外半截,正静静躺在其中。
与徐辛给的放在一起看,二者身上纹路分别为阴刻与阳刻,除此之外并无不同。
贺兰明月手指颤抖地拿不起来,背后传出高景的声音:“父皇临终前什么也没有嘱托过,却将这个东西塞到我手里。我不知道它是否重要,但也没想过要给高泓,便给了晟弟。一个傻子,没人会信他能藏住秘密。”
“四殿下他……”
“他很好。”高景坚定道,言语中竟有一丝残酷,“他是我的弟弟,不是傻子!高泓围城时我告诉他,若我遭遇不测便把此物毁了。”
“……”
“父皇交代后事时,才把它拿出来——如果单就是西军虎符,父皇不会留在身边;若只为纪念陇西王,他也不会将此物给我。”
“纪念?”贺兰明月握紧了它,“还真是君臣情深啊。”
“父皇将它给我之后便昏睡过去,再醒时意识就不大清晰了,也没认出我来。只见到一个人守在面前,就说,‘我见过你的儿子了,他长得真像你……可惜,可惜!’我心里着急,只问他,‘平城铁卫的兵符在哪里?’他反问,‘你还恨我吗?’……”
于是所有都清晰了。
贺兰茂佳所持狼头虎符一分为二,阳面领西军,阴面掌铁卫。
西军戍卫边疆,抗击大敌;铁卫驻守旧都,守灵皇陵。碧血与丹心,两处都系一人之手,是高沛和贺兰茂佳的秘密。
陇西王身死,虎符从世上消失,于是平城卫再没有调动过。
贺兰明月苦笑:“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信我。”高景坚定道,“但这次我向你保证,父皇辜负贺兰氏的,我来弥补;令尊含冤而亡,我来替他昭雪;有人害他,我会要那人偿命!”
第67章 不辞迢递过关山(一)
永安二年春,洛阳,紫微城。
散朝后的太极殿依然金碧辉煌,高泓坐在最上首,听元卓迩道:
“东北那片,宇文华在云州驻扎了一冬都未有动作,如今说‘将在外’‘不宜贸然开战’直接要返回淄城,臣以为是否应当另从别处入手……”
慕容询行了一礼:“陛下,臣以为这是肃清朝内废帝势力的最好时刻。段部大军压境,可宇文庸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陛下趁此机会将宇文华除去了……”
“大学士,宇文华一死,难保临海王不会失心疯。”元卓迩面露嘲讽道,“当年陇西王自杀,先帝的天子震怒你不会忘了吧?彼时西军已经在朝廷掌握中倒也没什么,可淄城不同,临海军抗旨归抗旨,还都乖乖驻扎着呢!”
慕容询道:“放任他在临海军中才迟早变成心腹大患。”
元卓迩却道:“段部还有谈判余地,先稳住段部首领后再料理临海军,陛下以为如何?”
“荒唐!”慕容询怒道,“当年为了稳住柔然,先帝便是这样割了陇西十七城求和,你又要陛下故技重施,岂非灭我大宁威风?”
元卓迩笑了笑:“我却听说过,当年要先帝割地的似乎就是大学士的父亲吧?”
“你——”
“都别吵了。”高泓一拍桌案,目光落到了出现在大殿外的一个身影上,“陆怡你也别在外面傻站着,有什么事入内说。”
陆怡闻声而入单膝跪地禀奏道:“接眼线回报,有一队不明骑兵,大约三千余人,从银州出城后目前正向夏州进发。”
方才的争吵顿时偃旗息鼓,高泓眉梢一挑:“说下去。”
“是,属下的人回报,那队中不少都是生面孔,但其中有个他认得,是林商。”言毕一片哗然,陆怡却置若罔闻,“陛下的意思是?”
高泓良久不语,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花穆不是一直都和朕打太极么?传旨,有人借废帝旗号起事,扰乱边关,一旦进入肃州着陇右军督花穆率军前去捉拿此人!还有,陆怡你让人把花穆的家眷都盯紧了,朕要万无一失。”
陆怡道:“陛下觉得一定是高景吗?”
“不管他从哪儿搞到的军队……”高泓咬牙切齿道,“朕能困住他一次,就能困住第二次!告诉花穆,朕还有话要问那瘸子,一定抓活的。至于其他人,杀了便是!”
陆怡应声领旨,旋即退出了太极殿。
他先到武成殿内将皇帝旨意秉明中书门下,再出门后略一停顿,吩咐随从去各处值守,自己却绕过回廊往后宫花园去。
绿华堂外春色三分,陆怡远远地看见摇曳裙摆入内,便止住脚步站在了外间。
内中隔一道屏风茶香袅袅,侍女阿丘守在身侧,替徐辛倒了一杯茶。她端起来轻轻一嗅,笑道:“王爷还是这么喜欢洞庭茶。”
“吓煞人香,不是本王喜欢,而是先皇兄喜欢。”
徐辛饮了口道:“早年末将被先帝赏过一杯洞庭茶,而今想起,似乎也是唯一一次。可惜现在陛下唯爱观音韵,这口洞庭茶香也良久不曾闻到过,看来末将应当多多去王爷的含章殿讨一杯茶喝。”
“此前皇兄与凌氏之事由内宫而起,为避嫌,徐将军与本王还是不常相见为好。”高潜隔着屏风道,“听闻……平城兵符有了下落?”
徐辛道:“我也只猜测与西军有关,早些年在北庭和冉云央有一面之缘,那人油盐不进,惟独提起陇西王时有一丝可惜。而平城铁卫最后一次被调动便在陇西王刚刚统领西军之时,奉命前往抗击柔然,此后归于沉寂——对高泓而言,无异于不知何时便会落下的利刃,他寝食难安。”
“西北那群人是贺兰明月?”高潜道,听她呼吸骤然乱了,神态却越发安定,“他在银州说一不二,小景能找上他,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去解决。”
徐辛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那茶杯轻轻放下:“西军的兵符一分为二,将军与先帝各执其一,将军死后他那半边起先也归于先帝,后来先帝见我执着,就给了我……阴刻的半边,便是调动平城铁卫的信物。”
“你给贺兰明月了,他知道是什么吗?”
徐辛沉默半晌:“如果你那贤侄有本事,尽管自己找明月去拿啊。”
“难说,本王觉得他有这个本事。”高潜低低地笑了一声,转向外间,“陆怡,别在外听着了,进来。”
所有人的认知里陆怡是高泓的心腹、是他的利剑,徐辛吓一大跳径直站起身:“你?!王爷,这玩笑可不好笑——”
“皇后放心,今**与王爷在此相见之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只要阿丘姑娘不说,我便不会说。”陆怡沉声道,望了眼屏风后的人,“高景起事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他此前给我来信说开春便前往肃州。”
陆怡一愣:“可……陛下要花穆去歼灭他们。”
高潜不疾不徐道:“那就看他如何应对,过不了这关回不来,就是他的命。本王能帮的都帮了,徐将军,你以为呢?”
徐辛向外走去:“我要去北庭调兵。”
“站住!”高潜呵斥一声,“你此刻出宫只会暴露高景他们的计划,真当自己身边没有高泓的眼线吗?!何况你已经不是北庭军督,以什么身份调兵?徐将军别天真了,要帮他们,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在北庭还有没有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