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挥情剑(89)
向天游点头同意:“雾也散了,正好进镇,走罢。”
随着东方跃阳,小镇中人陆陆续续开始新的一天生活,人鬼镇并无边防,起先是稀稀落落随意搭建的简屋小院,越往里走才逐渐有了格局,青砖瓦屋并排而立,大街小巷纵横交错。
池深与向天游牵马前行,稍一问路,便探听到镇魂塔所在,且它在镇中也并非此名,而是叫慈恩塔,绕着塔还修了座小寺庙,平日烧香礼佛皆在此处,男女老幼有逝者,更是要送进塔内请大师念经七日、引渡亡魂。
约莫半来个时辰,两人便至寺外,一黄衣小僧正执帚扫落花,淡青色头皮一抬,露出张浓眉大眼的圆脸来。小僧见了陌生来客,没有一丝疏离,放下笤帚便迎上前来,咧嘴笑道:“二位檀越,可是来恩慈塔会客?”
池深笑答:“正是,不知能够劳动小师傅引见?”
小僧手指一点院门,爽朗答道:“跟我走便是啦。”
小师傅人小步快,走在前头,寺庙不大,只绕了三个弯便是镇魂塔所在,池深望去,只见一座楼阁式砖塔遥立,分为七层塔身,呈方形由下而上递减,塔底有石门,塔内有木梯可盘登而上,每层四面各有一个拱券门洞,可以凭栏远眺。一面石门边正站了位穿红戴绿的窈窕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女子见人带到,素手一挥,小僧便双手合十鞠了个躬退下了,留一片清净方便三人说话。此女率先招呼道:“金凤在此等候二位多时了。”
向天游淡淡应道:“怎么你家主子没来?”
金凤柔柔一笑,神态魅人:“主人不在人鬼镇,吩咐我给二位带话。他老人家带着一笑剑在笼圈镇落脚,劳烦云公子跑一趟去取,打马来回也就大半日功夫。至于向公子么,就委屈您在这儿跟小女子多等一会,只消云公子与我家主人碰头,阁下再交出魔尸,你二人便可同时离去,再于他处汇合。如此皆大欢喜,也不必担心强取豪夺之事,岂不妙哉!”
此番计划听来合情合理,实则心计暗藏,向天游自然不会一口答应,一针见血问道:“脱脱不花乃是大修,难道这塔有什么奥秘,能镇魔尸?”
金凤掩嘴娇笑:“向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镇魂塔乃是抽魂灭灵的圣元器,只不过如今无主驱使,没了威势,但这小小寺庙的僧侣却也摸索出一套法子,可激发圣元器超度亡魂的一点儿功用,小女子已早早和他们谈妥,帮着镇压魔尸邪性,再等我家主子来慢慢儿收取。”
池深细细思虑,总觉心有不安,暂时又无迹可寻,疑虑间一只小信翁扑棱从空中落下,池深右臂一扬,方便它落脚。向天游看过字条留言后,朝金凤一笑:“在下有两位兄弟明日会来此一聚,一笑剑、星辰沙还有脱脱不花,皆为重宝,兹事体大,不得不叫我再三思量,金姑娘既然已候多时,应该也不会介意在多等一日罢。”
金凤面上黑气一闪,目光微冷,踟蹰片刻却也退步,只是笑意荡然无存:“小女子区区一个跑腿传话的,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求主人不嫌多事就好。既然公子百般不放心,那只管和兄弟商量便是,虽说要我看,结果都是一样。”
丢下这话,金凤也不客气,冷着脸扭身带出一阵裙风,绕过塔不知走去哪儿了。
双方这番周旋毕,日头正在高时,向天游带着池深重回镇中,吃饱喝足后四处闲逛,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暗暗打听姚府动向,不料姚府办寿的老爷在镇中颇得人缘,说起来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姚老爷五十大寿那回,寿宴整办了三日才歇,咱们镇不说去了十成十,也有十成九,剩下的一成,那都是有事儿赶不回来的,请帖雪花一般的散出去,十八镇但凡有头有脸的些的都不辞辛苦远道赶来。”
有一人抢嘴道:“姚府从京、扬、济三大镇请来十几位名厨,又请了好几支戏班子,至于花灯锦缎,金银珠宝,更是多得叫人眼花,哼,那排场可大得很。自然姚老爷也十足的大方,流水席办了三日,便施舍了三日,不论是过路顽童,亦或流浪乞人,皆是一视同仁、热情招待,这样的大善人,受人尊崇也是理所应当!”
更有打探多者,满脸得色,夸夸其谈:“这一回更是不简单,听说界外来了修士无数,哪一个不是一方豪强叱咤天下,姚府逐一送了请帖,听说要大办九日不眠不休。”
这帮人七嘴八舌,起先是有问有答,到后来自己个儿唾沫横飞,争论不休,向天游失笑,拉着池深从人群中脱身,不再逗留。
“按村民说的,这姚府老爷财大气粗,又惯爱施仁布善,难不成他宴请界外修士,当真只是出于场面,而非阴谋诡计?”
向天游打心里觉得此时不简单,但听池深这样说,也不立刻争辩,只是说:“九日流水宴,不赏脸岂非扫兴,左右是要去见识的,就当看场好戏。”
到了下半午,姚府门外已扫出一块宽阔平地,大圆桌红漆凳错落摆放,足有九九之数,青衣短打的一行小厮手脚利落,几个来回间便设好了宴桌,摆上大盘点心水果,往来者可自取,盘内浅了即刻补上。
人鬼镇中喜意徜徉,一个姚府寿宴,似乎成了全镇人津津乐道的喜事,家家户户挂起红灯笼于门檐下,比之过年过年也不遑多让。
向天游逛了一日,几乎将整座镇子踩遍,这才拉着池深回客栈休憩,睡到天蒙蒙亮时,房门被砰砰砸响。
池深睡眼惺忪,下意识想要爬起开门,却被向天游轻轻按住被面压下,掀开一角下了床。门外来人是一男一女,女子双手抱胸,神情不耐,依在框边,见了向天游只是冷冷一瞥,而男子正是吴云,却不见了罗千。
这么一闹池深也彻底醒了神,抓过外袍披上,看着陌生女子惊疑道:“吴大哥?罗千怎么不在?这位姑娘又是......”
女子轻笑一声,直起身道:“你问他?他走了。”
“走了?”池深不解,看向吴云,“吴大哥,这是何意?”
吴云面色一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女子转过身,露出整一张绝丽面容,万花也要为之失色,金红对裙衬的肤色白如月牙,艳而不俗,服帖在她玲珑身段上,一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狐牙:“你这人,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怎么?他自己气量小不容人,知难而退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罢。”
池深面色陡变,眼神在吴云与女子间来回摇摆,怎么也不可置信:“吴大哥,你......你.....”
向天游闷笑一声,揽过尤自糊涂的池深,眼神戏谑,细细将女子从头打量到尾:“结识许久,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女子眼珠一转,往房中大木床一瞟,笑意轻浮:“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的我也见过,盖一个被儿的确实不多,既然已有了伴儿,何故还来撩拨小女子呢?”
第119章 本相
池深脸先一热,继而觉出不对,再仔细打量女子身貌形态,愈加感到熟悉,顿然领悟:“好你个罗千,一刻不整人便皮痒了不是?”
罗千见两人均已认出他,也不再强装,“美人面真是好东西,可惜现下动用不得元力,变幻身形困难,否则以假乱真不值一提。”说着脸上塌下一层肉色面皮,胸臀陷落,卸去了伪装。
向天游心思陡转,将两人招呼进,反锁门后道出镇魔塔与一笑剑此事始末,商榷道:“若说黄脸没有诡计,我怎么也不相信,他执意要我和云弟二人分开,必然是有后招,尤其要云弟去他那取剑,我更不放心。”
罗千心领神会,把玩着手中的美人面,挑眉道:“你要我为你二人改头换面?”
向天游道:“若是吴大哥能扮作我那是最好,可惜他身形较我宽上许多,不大好办,只能我和云弟互换身份,金凤实力一般,再加有你们俩替照应,我心里放心,黄脸那边,就交由我来应付。”
罗千为难道:“将云深打扮成你,那简单,学音色,由我指点诀窍也不难,可你比他高出一头,差距甚大,黄脸不至于连这都认错。”
向天游笑道:“缩骨么,我也略懂一二,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别出了纰漏让黄脸瞧出端倪。”
罗千原本有些漫不经心,一听此话立刻忍不住刺道:“放心罢,你最多露出狐狸尾巴,决计不会露马脚的!”
池深却问:“可是脱脱不花藏在空间裂缝内,这一点如何假扮?”
“可开辟一个临时的小空间,并教你诀窍开启,只是一次便会失效,”向天游早有准备,“存放真身虽不可能,但装个假货却绰绰有余,糊弄一时足够了。”
时间不容耽搁,罗千将美人面一分为二,一半儿在两人身上一顿拍按雕琢,另一半吸了脱脱不花的魔气与火毒后,幻化成与他一般无二的模样,若不仔细探究不能分辨。两个时辰过后一切大功告成,向云二人起身对望,看着与自身浑然相同的脸面,心感怪异之时又觉不可思议,皆竖起拇指夸赞罗千之奇技。
四人准备毕,立刻动身前往镇魂塔,金凤仍是早早等在原处,见到吴云罗千二人眉间不由轻蹙,笑道:“向公子,你这两位朋友留在塔外等候倒是不妨。”言下之意是怕四人两两结队。
池深怔了数秒才意识到金凤此时应该是在与他说话,忙暗暗清了清嗓子,他也不敢多说,只是简单答道:“那自然。”
金凤轻舒口气,点头道:“那就请云公子快些赶路罢,我家主人已等多时了。”
向天游道一声好,出塔上马,朝笼圈镇飞驰。
池深因担心自己表现有错,并不敢与金凤过多交流,只是站在远远的和罗千拢成一团,好在金凤也并无攀谈意向,频频往塔内张望。
罗千等了小半日,颇觉无聊,瞥一眼镇魂塔道:“这些臭和尚念了老半天,也不嫌渴的慌,我都听腻了!”
池深因记挂向天游,也被梵音吵得有些心神不宁,只觉胸口发堵,说不出的烦闷,寻思道,这些大师诵经,应当是为了镇压脱脱不花的邪气魔性,按理说我听了应当静气凝神、灵台清明,怎么心里却乱糟糟一片,难道哥哥有什么危难......
正思索间金凤脸色一白,捂住胸口倒退出几步,直依在塔墙上方才勉强稳住身子,数息之后抬手招呼道:“向公子,我家主子传信,云公子已在归途,烦请您入塔。”
话毕池深手中紧握的一张灰色纸符无风自燃,呼一声散入风中,这是向天游所传安好之讯,见了这个,他才肯起身,与吴云一道并肩往镇魂塔走去。
罗千轻笑道:“这黄脸老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催发蛊虫噬肉啖肉,以此来传讯,做他的手下,可真是比猪狗还苦还累。”他说这话并未掩饰,金凤听到,脸色更白一分,咬唇强笑道:“请。”
吴云一按池深肩膀,沉声道:“只管进去,若有不妥大哥和小千便冲进来。”
池深心中一暖,点头道:“好。”语落再不迟疑,大步踏入塔中。
一入塔内,喧嚣尽去,梵音顿盛,十六名佛僧盘膝而坐围成一圈,一掌竖于前胸,一手执槌轻敲木鱼,口中低诵不绝,塔壁泛着层层流波,虽是无色却隐隐有形,如绵软浪波自下而上,朝上层涌去。
佛僧全神贯注,并未因多出一人而乱了吟调,池深略一停顿,沿着木梯盘登而上,二层不似底下一般空荡,正当中供奉着一尊铜质鎏金的四面佛像,不论人走在何处,都在佛眼慧光下无可遁形,乃镇魂塔定塔之宝。
一路往上,各层皆有佛系圣宝,七层塔顶更是刻有莲花藻井,中央为一硕大莲花,花瓣上共有十四字箴言,连环为一句真经,可有数种念法。塔室内壁刻有数幅雕像,池深虽不认得,却也可猜测这是这是绝代高僧的本相,挨个看去,五人神态天壤之别,有的凌厉张扬,有的无邪可爱,还有几尊沉寂潇洒、狂放俾睨......妙态各具,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