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寒风呼啸,谢映之牵着他的手,穿行在云雾袅绕的山巅,边走边娓娓道,“此山名为暮苍山,海拔一千五百米,虽不是齐栾山脉最高峰,却是最险峻之处……”
清雅和煦的声音随风飘散,眼前是千仞绝壁,脚下是万丈深渊。
越往上走,山风越来越大,狂风吹拂起雪沫飞扬,震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那只握着他的手,温暖而坚定。
仿佛无论前路险峻,都能够一直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
等到山顶的时候,已是辰时三刻。
爬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萧暥双颊染上霞色,额角鼻间微沁出细汗,在初阳下亮晶晶的,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就像窝了一冬后,豁然而来的舒畅。
他看向谢映之,晨曦下,他的容色如微凉的雪,清若琉璃般的眼眸里风卷云影般变幻不定。
然后他握着萧暥的手走向山巅,长风激荡,卷起碎雪纷乱,两人并肩立于峭壁之侧。
萧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仿佛猝不及防间卷入了一副泼天盖地的壮阔图景。
朝阳在浓云后折射出黯淡的金光,映照出沉沉的天空,暮苍山雄浑的山体如同像南北张开的铁臂,将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揽入怀中,又像一堵绝壁城墙,一副连天巨幕,赫然横亘于渭水之侧。
这种地势简直就是天然的雄关险塞。而且此处离大梁只剩下两百里地,恰好相当于函谷关之于咸阳的距离。
萧暥心中暗凛,果然谢映之带他来此间,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
他道:“若在这里造一座城,就能据险要,扼山川,成为大梁之门户。”
谢映之点头,“此处离大梁城两百余里,为关中之咽喉,雍襄之锁钥。主公请看。”
随着他所指之处,萧暥发现残雪覆盖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古城墙的轮廓,像一头颓废的巨兽的骸骨,古拙苍凉,断断续续横卧在山脊之间。
古城关?
果然,这里曾是壮士断腕,英雄折剑之处。
此处据关中要塞,往东北眺望,是幽燕之地,往西是豫州虞策,蜀中赵崇,往南是渑州张繇。天下虎踞龙盘,目极之处,唯不见春风烟雨的江南。
萧暥眸色一黯,这瞬息的神色变化被谢映之尽收眼底。
他目光微沉,却只静静道:“前朝在此间所筑关隘荒弛已逾百年。主公想要重修就要尽快筹备。”
萧暥收回心神,点头。
他明白谢映之的意思,大战将至,这座关城必须在一年内建造完毕,驻军投入使用。
谢映之似乎早就思虑成熟:“主公可在现有的关城,修复、加固、扩建。此后再迁雍州军户居住此间。进而将其铸造成若黄龙城一般的军镇。至于这关塞工程图纸,回京后与我十余日……”
他说到这里,山间忽然传来鹞鹰振翅之声,谢映之凝目望去,那是大梁的方向。
***
仙弈阁在大梁郊外五十里处的碧浪湖边。
此番雅集,因为谢映之不来,当年碧浪湖边华车满驻人头攒动,文人士子争相围观的盛况不再。倒是显出了几分冬日的寂寥。
雅集正式开场是午时,但从辰时开始就会陆续有士人到场,先到的人坐而说玄论道,清谈闲聊。
容绪和廖原都还没到,涵青堂执笔段珪和朱璧居士人吕虔已经开始打嘴仗了。
两人吵得口干舌燥,段珪撸袖子露出螳臂般干瘦的胳膊,“上茶,快上茶!”
一名灰衣侍从端着茶盘快步走来。
那人体格结实,脚步却出乎意料地轻捷,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像阳光下一道倏忽移动的影子。
云渊正在首案前和宁游说话,不由看了一眼。
那侍从快步走过案几旁,摆放在案头的几张绢纸连动都没动一下。
为以免茶水溅到衣袖,他的袖子挽起,露出粗壮有力的手臂,和旁边段珪的螳螂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会儿雅集上来的人还很少,不需要一直侍奉,那灰衣侍从奉完茶,转了一圈,似没事干,闲闲地走上楼梯。
仙弈阁三层有一个眺望台,可以将山间风景尽收眼底。
炎夏时登楼远眺,自有清风扑面,甚是凉爽。但是这会儿是残冬,楼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在雕栏前极目远眺,碧浪湖一片潋滟,可以清晰地看到湖边的驰道。
已是辰时三刻,皇帝还没来。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他的名字叫赵岐,为铁鹞卫的一个校尉,此番行动,铁鹞卫总共出动三十七人,除了往来联络情报的五人,其他大多数兵力布局在仙弈阁四周。
郢青遥说,宫中有她的内应,必然会说动皇帝出席雅集,可是现在还不见圣驾,难道京城出了什么状况?
他正要转身下楼,忽然旁边的阁门开了,一道沉稳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渊走出门,雕栏边的风很大,瞬间盈满袍袖。
赵岐目光幽森一沉,望了眼楼下。
***
大梁城。
江浔和云越兵分两路,分别去了容绪和廖原的府邸。
据朱璧居的管事道,容绪先生昨夜未归。不用猜都知道,此人又不知道是在哪处花间歌坊逍遥。至于廖原先生,此人迂不可及,因为觐见皇帝不能马虎,无论如何都要颜面得体更衣熏香。
等他终于磨磨蹭蹭赶到皇宫,已经是巳时初刻,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刚起驾出宫。
终究晚了一步。
云越细眉一挑,断然道:“那就只有拦驾了。”
第324章 拦驾
巳时初刻,皇帝的车驾到达朱雀大道。
大梁城有朱雀、玄武两条大道贯穿南北,直达四门。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街道上熙熙攘攘。
时近中午,大梁百姓采买完毕回家做饭,外乡游客也都进了各家酒楼饭馆。
桓帝瞥了一眼熙攘的街景,悻悻道:“听说当年谢映之赴雅集,万人空巷夹道迎候……”
而他这个皇帝出宫赴雅集,市民百姓该干啥干啥,完全没有假想中夹道欢迎,一睹天颜的盛况。他心里的失落不是一丢丢。
桓帝阴阳怪气道:“曾贤,你说玄门的排场是不是堪比皇家了?”
曾贤赶紧道:“陛下,玄门怎么能和皇家的天威相比。”
桓帝手指叩着马车的窗沿,有些烦躁。看来对这个回答还不满意。
曾贤察言观色道:“如今世道不平,人心浮动,谢玄首又有谪仙风姿,世人皆逐声色罢了,不懂得陛下的胸襟和宏图。”
桓帝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曾贤赶紧又赔笑道:“陛下可听闻风靡大梁的孔雀美人,若来帝京又岂止是万人空巷?恐怕风头还要盛过谢玄首,不过是世人皆重色罢了。陛下又何必屈尊与之相较。”
他说到这里,却心有所感。其实并非世人重色。而是在这沧海横流的乱世里,人人都朝不保夕,别说小民百姓,即便诸侯王爵,公卿贵胄,也是今朝不知明朝事,今晚歌舞升平锦绣荣华,明朝兵临城下人头落地。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他不忍低声嗟叹道,“然也不能全怪世风日下、时人重色,无非是乱世里人生无常,及时行乐罢了。”
桓帝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曾贤正想,看来皇帝也是心有所念的,他到底还是这大雍朝的天子。
桓帝突发奇想问:“曾贤,你说潜龙局上的孔雀和谢玄首哪个姿容更妙?”
曾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桓帝无趣地挥挥手,“你一个阉人懂什么。这种事还不如去问朕的二舅,朕听说他昨晚又流连花间醉卧不醒了?”
宝琼阁的雅间里,容绪掩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名婀娜的女子款款上前,“早春风寒,奴婢这就把窗户关上。”
“不劳姑娘了,我还有些酒醉,吹吹风舒服些。”容绪温声道。
他说着看向窗外,似不经心道:“那么多年了,我还是喜欢这上元的街市,人们相遇,谈笑,携游,桂树底下,青年男女相拥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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