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容棠……
佛了一辈子了,管他要不要给自己扔锅背呢?
他靠在椅子里,微微一笑:“现在想来,你那破任务幸好失败了。”
老者怔愣一瞬,也笑道:“小友说话还是那么有趣。”
“还是?”容棠问:“你见过我?”
‘天道’点头:“老朽为天,普天之下生灵尽入我眼。”
容棠点点头:“听起来挺博爱的。”
他说着话音一转,视线落到自两人交谈后便一直没吭声的盛承厉身上,戏谑问道:“这么博爱,为什么选了个这样的废物跟你一起来偷东西?”
盛承厉:“你——!”
‘天道’皱了眉头,那张平和过了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不悦的神情,沉声严肃道:“小友慎言。”
容棠:“需要慎言什么呢?是说盛承厉没有偷宿怀璟的天下,还是说你没有偷我的职责?”
‘天道’微惊了一下,看向容棠的眸子里闪过一瞬异样的情绪,却又很快平复下来,问:“看来小友已经知道了一些事。”
祂顿了顿,直直地望进容棠眼底,暗示意味十足地道:“只是不清楚,你知道的可是事实的全部?”
屋内宫烛朗朗,晚霞将从天边散尽,容棠与‘天道’对视,眼前出现一瞬眩晕。
他皱起眉头,心道不好。
指甲掐进肉里,痛感唤人清醒,容棠抿起唇,口间久违地舔到一丝血腥味。
门外恰有宫人敲门,低声通报:“殿下,宿大人求见,是否让他进来?”
那一瞬间,容棠身上紧绷的力气骤然松下去一半,好像光是听见宿怀璟的名字就不需要一个人面对疾风骤雨一般。
他低下头,平复起了因刚刚对视那一眼而不稳的心绪。
盛承厉神情不悦,一个“不”字刚出口,就被‘天道’打断,温声道:“去见一面吧,我与这位小友还有话要聊。”
盛承厉收了声,略显犹豫,一时没有动作,直到‘天道’又一次重复“去见一面”,他才点头,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殿门开又合,大殿内只剩下两人。
容棠早觉得他们应该见一面,而今真见到了,私下相处的情况下,他却不知道这位自称‘天道’的老人会跟他说些什么。
盛承厉令人觉得恶心,是因为他分明心思阴沉、蛇蝎心肠,却反反复复装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撒一些一眼就能看破的谎。
所以容棠不愿意跟他说话,见面都觉得恶心。
可面前这位老人,容棠不知道他支开盛承厉,要跟自己单独说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出声,却见祂抬头,似有些怀念地看向头顶横梁。
容棠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拼了命地往上撞,他抬头,看向头顶经年的木梁。
那人说:“知道吗,先帝夫妇的尸体当时就挂在这,皇宫动荡了几天,他们就挂了几天。等盛绪炎进宫的时候,勤政殿里聚集了上百只苍蝇,蛆虫从死者眼眶鼻孔一只只往外钻,前来收尸的太监当场就被吓得失了禁。”
祂笑了一笑,无视容棠开始发白的脸色,只是惋惜地说:“有些可惜,我当时应该让他看到这一幕再离京的。”
“这样一来,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你救赎呢?”
自称‘天道’的人,说着这世上最令人胆寒恶心的话,祂眼睛里没一丝仁慈伪善,只有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欲望和憎恶。
祂恨着容棠,但又不能杀死容棠。
祂想让宿怀璟沉入黑暗,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宿怀璟被容棠拉到太阳底下。
第168章
‘天道’话音里的厌恶和憎烦没有一点隐藏,心思坦荡得好像祂足够清白。
容棠却面色发白,浑身僵冷,心底反复涌上来一种名叫愤怒的情绪,撞得他胸口闷疼。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自己声音,却已经嘶哑地几乎听不清本音:“为什么?”
‘天道’轻轻笑了一下,重复:“为什么?”
祂说:“我倒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下来。”
老者坐在原位,脸上挂着一丝称得上和善的笑容,祂轻轻一抬手,周边场景变了变,容棠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一眼瞥见祂身边上下漂浮着的东西。
瞳孔一瞬骤缩,容棠抓住扶手,身体下意识前倾。
——那是系统。
每月十五月圆时才有机会在他面前出现的系统,而今漂浮在‘天道’身边,不言不语,没一丝动静。
容棠哑声问:“你做了什么?”
“别紧张,”‘天道’说,“我不过让它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容棠心脏往下沉。
一开始的状态,按照他梦里见到的那样,系统最开始不过是漫天层云中的一小团,由水汽组成,一场雨落下,就可以让它散入广袤泥土不见踪影。
‘天道’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吗?”
容棠没回答,而对方显然也没有一定要让他回答的意思,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上好心还是恶意地主动为他解释:“一开始都是真的。”
“小说也好,男主和反派的设定也好,从一开始就都是真的。”祂轻声说,语调和缓,是历经世事的智者说话时惯常会带上的平稳与纵容。
偏偏这种沉稳,从本质上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前提,是无形的傲慢。
“故事的确是你最开始看到的那样,主角历经千辛,将要成为帝王,却在最后关头被身为大反派的角色窃取了命格,改变了故事发展和结局。”
祂淡然地说着,容棠听不下去,出言讥讽:“你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对方轻笑了一声,道:“这个世界的确是我的,你这样说也不算虚假。”
容棠彻底没了声,他只是视线时不时地飘到系统身上,心里盘算该怎么将小笨蛋带走。
至于‘天道’说的话,太扯了。
扯得他觉得离谱,多听一个字好像都会脏了耳朵。
可那人还要继续说:“你喜欢这本小说,意外死在了异世,又恰巧在这个世界被锁定、没有后续进展的时候,因缘际会穿了进来。你的职责本该是维护小世界的平稳运行,让作者构想的结局实现,但你为什么变了?”
祂似乎很不解:“主角取得成功,反派被正面人物杀死,难道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读者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你为什么要做出不符合逻辑的改变?”
祂好像是真的不理解容棠的所作所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那丝欲望消失了,剩下的全然是想得到解释的渴求,却又莫名有着一丝难解的癫狂。
祂是‘天道’,祂的角色定位就是维系盛承厉的主角品格,使其无论如何都能成为问鼎天下的那个人。
而现在因为容棠的介入,不仅盛承厉称帝的概率一再降低,就连原著里大反派造反成功,大虞付之一炬的结局也多半不可能实现。
容棠作为小说的读者,穿进这个世界,前后三辈子,在身为‘天道’的祂看来,没有做一件好事。
祂很难不讨厌这个人。
可容棠听见这话,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心被掐出来的血痕。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觉得很有意思。”
‘天道’微怔,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等他的后话,想要一个答案。
容棠:“我原本在想,我从来没教过盛承厉满嘴谎话、颠三倒四、搬弄是非、混淆黑白,沐大人和柯鸿雪也不会教他,他究竟是跟谁学的那一口话术,总是能站在一种自以为自己全世界最正确、全天下都欠他的立场,半分不觉得愧疚和羞耻地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鬼话的。”
他慢腾腾地说着,姿态优雅得能被画师画进传世的画里。
“如今想来,多半得了你的真传。”容棠轻声开口,仪态从容,语调和煦,没有一个脏字,不见一点恼怒,眼眸轻抬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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