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错玉落落大方的坐下,他说:“我前日已经步入化境,但却无法飞升,论道无益,此来是听闻主持能看轮回?”
老主持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略一沉吟,道:“我看不出施主的过去,也看不到你的未来。”
“这是为何?”
“看不到施主的过去,是因为施主身上有天机眷顾非我可窥;看不到施主的未来,是因为施主的命运罗盘上没有未来。”
裴错玉眸光一动,笑道:“主持这话有意思,我只要活着,每往前走一步便都是未来,除非我下一秒就会死去,否则如何没有未来?”
老主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或者是他也无法回答。
裴错玉也没再纠缠,他本就只是来稷山寺试一试,根本没抱有太大希望,见状便随意的转开话题:“既如此,那主持可能帮我看一下姻缘线?我有一些疑问想要找人解惑。”
这句话,让活了百岁的沉稳老主持都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像裴错玉这等临近飞升级别的修士竟也会有姻缘苦恼,他的表情微妙了一瞬,但还是配合道:“裴施主请讲,老衲会尽力一试。”
“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情爱之事上寻求佛家的帮助,”裴错玉自嘲般的笑道,却也坦荡,直白的讲出自己的烦恼:“过去我向来喜欢你情我愿的感情之事,虽算不上专情,但对待每一任枕边人都说得出是问心无愧的好,聚时是一场盛宴,散时也是尽兴而归。”
“可近段时间开始我周遭的美人都开始走向极端,若是一开始就固执霸道的美人也就罢了,可有些本是纯情可爱或小意温柔的美人,可不知为何也会慢慢的变成极端的性子,愈发的让我头痛。”
老主持试探问道:“具体的极端表现是?”
“即便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情爱于我而言并非全部,绝不可能束缚住我的自由,但到最后还是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因为在意我过去的风流史,从而试图用一些特殊的方式表现出他们的唯一性。”
裴错玉平静道:“我不觉得这世间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强迫我收敛本性,从此过上没有爪牙只剩安分的日子。”
“这样的人,是我在过去从未遇到过的,近期却频频发生。”他疑惑道:“我在想,问题到底是出在我现在认识的人都有问题,还是我自身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接触过我的人都会走向极端?”换句话说他觉得是自从他后面被“开荤”后,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这很晦气。
老主持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盯着裴错玉看了许久,缓缓道:“施主,你将情爱视作游戏看的极轻,可你这一生却注定为情爱所束。”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裴错玉微微一怔。
老主持已经阖上双眸。
“施主,请回吧。”
*
稷山下有一小酒楼,裴错玉坐在雅间安静的剥螃蟹,蟹肉莹白细嫩,蟹膏丰腴肥美,被那一双灵活的巧手轻易的剔出分门别类,只是旁观便觉赏心悦目。
他尝了一口,淡声道:“我上一次吃螃蟹已经是很久之前,那时候陪我吃饭的是一个很讨厌的人。”
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红色身影,影未凝实,轻笑已至,鬼仙并不觉惭愧,反而悠悠道:“那这一次,你又要和一个讨厌的人吃螃蟹了。”
裴错玉夸他:“你很有自知之明。”
薄恕轻叹一声,道:“小师弟你分明是我亲手带大的,却对师兄如此薄情,当真令人伤心。”
“别装了师兄,你分明很享受,我面对你时情绪越激烈你越快活,为了让我恨你恨得彻底,你还特意设下这么大一个局陪我玩游戏。”
裴错玉轻嗤一声,拆穿道:“那日我想飞升结果却根本飞不了,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才算彻底明白了你的用心良苦。”
“招仙阵的阵法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你的死亡也是你特意引导我动手的,甚至一早就做好的专修鬼仙的准备,就为了给招仙阵铺路;你引苗疆大巫与裴氏一族去秘境给我添麻烦,也是为了招仙阵能顺利进行下去,在这场局里你甚至可以连你自己一起牺牲做垫板——”
他看向对面的红衣鬼仙,看不清面具下的脸,却能看到他眼底的愉悦。薄恕笑眯眯道:“我可你的好师兄,呕心沥血就为了让你解开封印以偿夙愿,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裴错玉道:“因为我解开封印,修为越高,我与灵脉融合的越深,这是我的优势也是我的束缚,意味着我将以人形灵脉的身份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抬手勾住鬼仙的下颌,好笑道:“薄恕啊薄恕,你说,你哪来这么大的执念,便是爱恨不论,一定要将我牢牢地困在你的手里?就因为,从小到大我从未听过你的话?”
薄恕握住了他的手腕,从容道:“因为你是我的,永远都属于我,谁也不可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裴家那群昏庸无能的老头子不行,苗疆那小蛮夷不行,你自己也不行。”
“裴错玉,被你爱着或许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你生性凉薄,能够施予他人的爱意太少太浅薄了,”鬼仙低笑着,带着近乎扭曲的偏执,他享受般的对裴错玉说:“相比之下,让你能长久的憎恨我反而容易得多,尤其是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相互折磨着,这对于我而言就是最极致的享受。”
被这样炙热浓烈的情感包裹着是一种什么体验?裴错玉细细的品味着,评价道:“或许我应该感到荣幸。”
他的反应异常的平淡,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提出一个新观点:“我突然觉得,师兄你这么执着于让我恨你,是不是在记恨我幼时因为那场封印忘记了你,因为我忘得太轻易,后来对你表现的又如此冷漠,所以让你很难接受。”
他的身体前倾的更厉害,几乎是凑到了对面的面前,与那张獠牙面具不过一指的距离,裴错玉弯起了唇,轻声说:“你不是享受恨意,你是恨我,你委屈,你难过,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你的委屈,如何诉说你被我忘记的委屈,所以你只能让心态愈发的扭曲,开始通过汲取我的憎恶来获取满足。”
鬼仙的身体猛地后倾,裴错玉却扯着他的前襟将他拉了回来,隔着面具轻啄了一下男人的眼睛,笑道:“我的好师兄,你呕心沥血的帮我恢复实力,这样的奖励够不够?你若早些将你的委屈说给我听,我又何必一直和你对着干呢?我肯定会给你更好、更丰厚的奖励。”
薄恕呼吸一窒,狭长的凤眸慢慢的眯起来。他早就知道,不该让裴错玉恢复记忆,因为恢复记忆的坏东西太会撒娇,太会利用自己长处来左右他的情绪了。
可偏偏他明知道这个坏东西不怀好意,但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沉溺在那虚假的几分旖旎中。
就像现在,他的理智在说将人推开,可一只手却早已牢牢地扣住了裴错玉的腰,暗哑的嗓音不紧不慢的问:“那你能给师兄什么样的奖励?”
锁链再一次穿透他的肩胛骨,薄恕闷哼一声,讥讽道:“这就是你的奖励?”
裴错玉的手指一路向下滑,轻佻的勾住男人修长的大手把玩着,还带着几分在逗弄阶下囚的意思在其中,“师兄想要什么样的奖励?让我想想……”他轻笑一声,从容不迫的说出后面的话:“师兄是想,做我的入幕之宾?”
“这是小师弟的新把戏吗。”薄恕说着,却没有挣扎,眼神愈发的暗沉。
裴错玉却没说话。
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疑惑的神情看着薄恕的手,准确的说是他尾指上的那一抹红,“这……是什么?”他与薄恕认识许久,过去这个东西可从未出现过。
薄恕看了一眼那个红点,暗哑的嗓音缓缓道:“那不是上次小师弟以短刃穿透我的手掌,为我留下的纪念吗,怎么,不认识了?”
裴错玉的大脑嗡的一声,他突然抬手,一把摘下了薄恕脸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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