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连哄带骗地让楚夭寻喝了药水,百里明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额头都沁出一点薄汗。
他经历过很多凶险的时刻,或者说这十几年来他的人生就是由无数场阴谋和算计构成的。但全都加起来,还不如怀中少年因病痛而发出的一点嘤咛,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也不知是药效起得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多时,楚夭寻的热度就退下去了一些,迷迷糊糊地要睡。
百里明让跟过来的家政换上洁净松软的床单和软被,刚想把人裹进去,两只汗漉漉的小手就不满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的夭夭,不想离开他。
“抱……”
要他抱,一直抱。
爱撒娇的孩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好、那么乖、那么甜的夭夭,那么多年来却一直活在苦涩的黑暗里。他受了很多委屈,却连撒娇都成了奢望。
百里明呼吸有点凌乱,深渊般的黑又逐渐在眼中凝聚。
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毁了楚家,毁了楚夭寻的爸爸、弟弟、继母……把百里棘从坟墓里挖出来……砸开他的棺材……将他尸体剁碎成千千万万片……
纠缠折磨他的噩梦又悄然攫住了他。
可怕的幻影在如水波浮现,他看见楚夭寻躺在自己臂弯,苍白的脸,安静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叫他,他都没有再醒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怀中的瘦小身体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不是无形的,时间有千钧之重,尖锐无比,“滴答、滴答”地从他身上辗轧过去,万剐千刀,粉身碎骨。
他不知道该向谁复仇,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该死的人有很多,但最不可饶恕的还是自己。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反抗百里棘,那自己就能一直牵着夭夭的手不放开,护着他慢慢长大。
又或者,不长大也可以,只要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他知道他的夭夭从来不会要求得太多,院子角落里的一丛小花,都足够让他开心很久。
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世界上再没比自己更无能的人,足足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有了为珍爱的人遮挡一切风雨的能力。
夭夭逝去了,他的灵魂也被掏空了。要不了多久,这具冰冷僵硬地躯壳也会死去。不用任何人杀,就能这样死去。
他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野狗。
野狗一无所有,仅仅死咬着最后一个愿望。
最最强烈的、无可取代的、必须实现的愿望——
冥府也好,天国也好,追去楚夭寻的身边,把他带回充满阳光与花香的人间。
他不会做愚蠢的俄耳甫斯,把爱人遗失在永久的黑暗国度。他不会回头、不会回头、不会回头。
哪怕要以自身为代价,他也要祈求神明,无论如何,至少让那孩子拥有幸福的未来吧!
细细的,微微的,手上传来温暖潮润的触觉,鲜明又真实。
他看见,被子里伸出一只小爪子,伶仃的腕骨,细弱的手指,雪白的皮肤隐约可见静脉血管,冰雪之下静静流淌的淡蓝小河。
小爪子摸摸索索,攀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他的小拇指。
紧紧地握。
代表承诺的手指,象征坚定和可靠的手指。
楚夭寻牵住了他的手,把他从梦魇中带了回来。
这一次,也是头一次,他没有被噩梦困住,也没有再被病发折磨。
他就在夭夭身边,夭夭也在他身边。
咫尺之间。
*
楚夭寻沉沉地睡着了,呼吸匀净,平和安宁。一根小拇指的相牵,让他们都不会再做噩梦。
傍晚的时候,楚夭寻醒了。热度退了,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都是发出来的汗,整个人松快了很多,就是四肢酸软虚乏,一点都提不起劲。
他听见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煲东西的声音,香味飘送过来,竟然勾起了一丝饿意。
百里明走进来,身上还系着小熊摘采草莓围裙。
“夭夭,感觉有好点吗?”
楚夭寻一怔,两只手揪住被沿,慢慢拉高遮住脑袋,不理他。
百里明怕他闷着,想把被子掀开一点,谁知里面迅疾地探出一只小爪子,在他手背上狠狠挠了一下。
百里明看着三道细细的抓痕,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真好,夭夭肯理他了。
“对不起。”
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楚夭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缩成一小团,继续做一颗小蘑菇。
还道歉!这个人长嘴干什么使的,要不就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天晚上在车上,我不该那样。”百里明斟酌着措辞,“看到你和那个小混……同学关系那么好,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被子团儿里的人还是一声不吭,好一会儿,里面才瓮声瓮气地传出:“我和别人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百里明黯然垂眸,“确实没有……”
楚夭寻更气了,“那不就行了?我爱和谁好和谁好,你凭什么管我。”
百里明皱眉,“桑清不是好人。”
楚夭寻拉下被子,“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
“还知道他不是好人?”
“……”
“这么一想,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正好出现在那儿?”
“……”
“搞得你知道像我要去哪儿、和谁去一样……”楚夭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挣着身子去抽屉里拿手机。
发过烧后有点泛白的薄嫩嘴唇凑近屏幕,又软又颤地开了口:
“星星先生……?”
空气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扬声器里的富有金属感的电子音,和男人近在身畔的低醇嗓音,同时沉沉响起。
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却不约而同地在耳中交汇。
“我在。”
……
苍白的小手慢慢握紧手机,一滴、两滴,屏幕被温热咸涩的液体打湿,明晃晃地倒映着楚夭寻的伤心。
或许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混乱的,混沌的,复杂的。
当百里明惶乱地半跪下来,想把他搂进怀里,哄他别再哭的时候,他没有打他也没有推开他,反而头一低,顺势靠上了他的胸膛。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你太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百里明抬起手,顿了顿,轻轻贴上少年颤抖不已的单薄背脊。
“夭夭……”
肩膀上陡然传来一阵锐痛,楚夭寻在咬他,细白的贝齿咬出的牙印也是小小一个圈,而且很快就松了口,都没破皮流血。
百里明觉得遗憾。
“我……我咬痛你了吗?”楚夭寻不安地仰起小脸,含着一包汪汪的泪。
百里明犹豫了一下,说:“痛得快死了。”
“谁让你欺负我的……”楚夭寻憋着气,历数这个男人的罪状,“欺负我……骗我……”
还不要我。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他不会骂人,也从没说过谁的坏话,一番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除了“坏”这个字,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男人。
可尽管这么坏,为什么还是想要靠近。
为什么……一点儿都讨厌不起来呢?
想要讨厌他,要费很多心劲儿。
想要靠近他,却像是纯出本能。
楚夭寻脑子很乱,微微晕眩,发过烧后虚软的身体支撑不住,幸好百里明一直稳稳地揽着他,他气呼呼地挣了几下,又怎么可能犟得过这个坏男人的力气,只能很憋屈又很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委屈,有一点想流泪的冲动。但这种在心口慢慢膨胀开来的酸楚感觉,又好像不全是因为坏男人骗他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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