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叹了口气,起身要去寻水哥儿,走到门口又顿下脚步,恍悟的回头说道,“若是以后定平有危难,老师与师兄就与我一同回家!”
座上的两人却笑说他孩子话,但依旧很窝心,陆谦摆了摆手,“快去吧,叫水哥儿买完东西就回去。”
承安见这两人并不搭茬,便不再问了,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他这老师与师兄都不是平常人,他自认难以揣度他们的想法,眼下,还是先把水哥儿保重了,否则他爹不扒了他的皮!
说罢,就辞别二人,赶去镇街的大集上找水哥儿。他又打算多买些吃用东西,这遭回去村里,就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能出来了,日常不能少的盐米还是要存起来。
定平县的县令是兵伍出身,治理城中治安很有一套,所以虽然近年关,人声杂乱,但却都是遵守秩序的买卖,想要混水摸鱼的,被抓住轻则下牢子,重则重刑斩首。所以积年下来,年关上极少出事。这样,承安才放心水时自己一个人逛集。
承安抄近路到了大集尽头的炊饼店,却没见水时,他想着,这一会子功夫,水哥儿必定也没逛完,于是他边买些用品,便沿着街找人。
直到他走近了一处炙鸭子摊上,见到那附近不少人围着,往里一看,好么,中间可不是水哥儿!此刻正左手拎着他那宝贝“狗崽子”,右手捧着一串钱,有些丧眉搭眼的给摊主赔不是。
原来,水时一进了集,就眼花缭乱了。那些荷包配饰的摊子他倒不在意,现代工艺品看多了,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艳,尚且还不如他自己织的毛衣花样多呢,况且他一个男人,买那些个花红柳绿的干什么。
倒是遇到卖些调料的小摊,他多要耐心的停一停,掏出钱来买好些放到背篓里,直到把背篓里假寐的小白狼熏醒了,香料的味道熏得它直打喷嚏,可是附近太吵,水时一时间也没听到。
水时一路走,身后已经有几个小孩嘻嘻哈哈的跟着了,盖是因为,小狼崽为了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又因为人太多不敢出来,只得前脚扒着筐沿,噘着嘴,把狼嘴搭到筐沿边,鼻孔伸到筐外。
于是从水时的背后,就能看到,这是一个单薄的小哥儿,背着筐四处逛,筐里头应是有个活物,但只露出一个黑黑的湿润鼻孔,还有两只毛茸茸的白爪尖。
几个小孩发现了,便悉悉索索的跟在后边,时而是抬手用小枝条搔一搔那白爪子,被那尖利的小爪来来回回挠了好几下。时而又从枝条上挂个糖果什么的,给黝黑的小鼻子闻一闻。
小白狼对糖果嗤之以鼻,高贵的置之不理,直到水时停在一个卖稻米的摊位上。他蹲下细细看这里的稻子,果实很小,很多有虫蛀,且只是初步去了壳,还都是糙米,买回去又要费一顿功夫。
水时兀自站在摊前想回去怎么脱糙米,于是就被流动的人潮挤到米铺子与另一个摊位的空隙中,好巧不巧,那是一个炙鸭子的……
小白狼自断奶就被水时喂惯了熟食,对于吃它很有一套,闻着喷香新出炉的鸭子,它使劲把嘴往外伸了伸,不断耸动着鼻子,口水拉丝的从嘴角流下来,把筐沿都沾湿了。
看着挂在铺面钩子上焦香的鸭子,小白狼苟苟祟祟的伸长爪子,来回划拉,终于!叨住了鸭子就往背篓里拽!等摊主回头时发现,那鸭子只在筐外露个掌了!
这摊主哪能饶人,虎着脸说水时偷他家鸭子,直到掀开筐,看到筐底下一只吃的一脸油,却依然能看出品貌极好的“狗崽子”,这才松了口,也不要钱了,直叫水时把这狗崽子送给他算了,以后他让这小家伙天天吃鸭子!
水时哭笑不得,送是万万不能的,他还指望着这小东西呢!于是只能尴尬的掏出钱,磕磕绊绊的赔礼,且又买了一只新烤的,包在荷叶里,不知道要带回去给谁吃。
承安挤进嘻嘻哈哈的人群,把满脸通红,又抬手捂着筐的水时带出来,随手敲了他一个脑瓜崩,“就说你,跑趟县城还背着狗崽子,也不嫌它沉!”
水时挠头弯着眼睛笑了,乖巧的站在承安身边,承安叹口气,他终于体会到了做兄长的不易,既忍不下心训斥,又管不住!于是只得带水时往集外走,“东西买全了么?”
水时点点头,“买全了,轻的在背篓里,沉的米面或炊具,叫老板一会儿送到城门口的牛车上,到了再给他们钱。”
承安一点头,“那咱们走吧。”这条街其实挺短,两人过了人群熙攘处,就到了那家炊饼店,那是百年老字号了,站在门口就能闻到米面烤的焦熟的香气,还散着阵阵油香。郑家人爱吃这个,又是年关,便不吝惜钱,两人连买了好些炊饼,才回到城门口。
承安二话不说,拿齐了东西就吩咐车夫赶紧出城,这样趁着天亮就能到家。
只是,他们还是出城晚了,还没到正午,就已经有难民徘徊在城门口,寻隙要进城去求一个活路。县令的守城兵将调的正是时候,现在已经叫人在城门口搭棚施粥,但粥米很稀,紧够维持难民不饿死。
周边城香小猪镇皆是这种应对方式,县令并不敢多放米,以免一传十,十传百,若是难民都蜂拥而至,那岂不是要城破。他一个兵虏子出身,名声都不要紧,全县的人好好活命才是真的。毕竟经年的县丞父母的官。
承安皱着眉,叫车夫赶紧赶车,此时人还不多,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走不成了。
水时怔愣的看着那些衣不蔽体,伏在城根下的难民,他终于见到了,什么叫冻骨满路,饿殍盈途。
守城官兵的强硬与无动于衷,还有郑承安不去理睬、匆忙归家的样子,给他掀开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模样。
他能醒在东山群狼呼嗥的狼窝中,是他的运气。
水时的车马行进,难民没有胆子敢在守城卫兵的眼皮子底下扑抢镇民,只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妇人扑到车轮前,也不怕车轮碾压过去,不停给车上的人磕头,她的儿子倚在城根边,要饿死了。
水时看着她那样的神态,实在不忍,设身处地,若是他的母亲,此时想必也是这样豁出性命的救护他。于是他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塞给她一兜子炊饼,然后转头就走,叫马车快行。
承安叹了口气,没责怪水时,只是更警惕周围了。
但牛车离开了守城卫兵的视线,将要行进归乡的丛林小路时,还是出了意外。
刚刚那不断磕头的妇人之子,本来说奄奄一息,可如今,他带着好几个人,步子坚实,眼冒绿光的赶上牛车,将水时三人团团围住,手里拿着刀棍,眼见要动手。
“不留活口,免得城兵发现。”水时听那人这样说,心中一凉,车夫喊了一声,叫水时他们跳车钻进林子去,自己则迅速的往林中跑。几个贼人见状,呼啦啦的围上来。
承安扯着水时就跑,不料身后袭来好几块石头,直砸到两人身上,这想必是他们追人的惯用手段,郑承安本就年纪不大,又是读书人,体格着实不怎么样,当下被击中脑袋晕了过去。
水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承安的,他单手抽出背篓中的菜刀护在承安周围,挥刀间砍伤了一个上前的贼人,他们却一同拿着刀棍,发狠要乱棒打死水时。
这时,背篓中的小狼“嗖”的窜出来,再也不见往日插科打诨、偷奸耍滑的样子,它露出狼王直系血统的凶悍与凌厉,炸着毛发龇着尖牙,眼神阴冷的挡在水时面前,又张口在旷野中长嗥。
几人一听狼嗥,心中慌乱,带头的人却神色一凛,“快,先打死它!”
不料小白狼极敏捷,当下扑到一人头上,抓瞎了他的眼睛,随即施展了狼捕猎的天性,张口往那人咽喉处咬。其余人不管被咬中惨叫那人,一见有空隙,立刻扑向水时。
水时身上颤抖,但他咬着牙,紧握着菜刀,打算死也拉一个垫背的!
那人咧着一口黄牙,朝水时冲过去。路有易子而食,这人又不知道一路抢来多少“两脚羊”来吃。水时大喊一声,呼吸急促的闭眼挥刀。
但刀没砍向实处,却听对面“啊”的惨叫一声,没了动静。水时一睁眼,瞬间呼出一口气,不自觉的,身上放松下来,心里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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