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秦念久略感可惜地耸耸肩,也没再强求,只妥协道:“——那还是先将沁园的事处理完吧。”可怜他与这老祖,一个暂找不回往昔,一个暂敛不回骨来,还真是惨人成双。
谈风月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将手一挥,看也不看地拿银扇挡下了三九误踢来的石子,回头冷冷问他,“怎么没完了?”
被仙君责骂了一嘴,三九难得地没迅速收敛,反倒几步凑到了秦念久身边,拿他宽大袖子把自己一遮,闷闷地哼唧道:“……怎么还要回那鬼城里去嘛……我不想做工……”
越想越气,他胡乱扯着秦念久的袖口,恨不得上嘴去咬,“……你们两个倒是好了!去冒险!去探查异事!都不带我!把我往符里一装不就好了?!偏留我一人在那破制坊里画图,手都要画断了!——”
秦念久自己做起工来都尽心尽力的,还真忘了可以将这小鬼收进符里随身带着,无不赧然地摸了摸鼻尖,任他拽扯自己的袖子泄愤,讪讪解释道:“咳,这不是怕有危险……”
三九气道:“哪里危险——唔!”
是谈风月见他不依,便拿扇子轻轻敲了他一记,“差不多得了。”
仙君发话,三九捂着头,仍是一脸气闷委屈,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垂头丧气地收了手,赌气地一阵烟似地钻回了符中,随他们二人踏入了沁园。
入眼仍是那番间间制坊鳞次栉比的景象,却与上次来时稍有不同,没听见遍街作响的机杼声,只看见街上行人济济成海,正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怎么了这是,不用做工么,制坊都歇业了?
两人方一走至街上,便被人潮“哗”地冲散了去。秦念久塞堵在人群中,只能被人推挤着前行,连鞋子都被踩了好几脚,正摸不着头脑地扭头想去找谈风月,却被谈风月先一步扣住了手腕,将自己拉近了他身边。
他自己一人时被挤得举步维艰,一靠近谈风月,路倒是好走了不少,原因无它——这老祖并没用上什么术法,不过冷着脸抿着唇,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正半点不客气地将行人猛力推开罢了。
上回他们大闹“运通”时已是入夜,围来旁观的人们也没敢靠得太近,因而大都根本没瞧清那二位“仙家”长了个什么模样,现下当然也没认出他们来,只当他们是两个外乡人,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他们:“看着点看着点!”
“哎哎别挤啊!”
“没长眼睛啊?!”
“小心!”……
谈风月一声不吭地走在前头推人,秦念久不知所措被他拉在身后,连连跟人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
这老祖也是的!既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又不清楚他们正往哪儿去,就在这儿乱推乱挤的……秦念久左右看了一圈,仔细挑了个较为面善的路人,好声向他打听,“咳,大家这是……上哪儿去啊?”
“外地来的?”被问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果然见他面生,便好心解释道:“咱们镇上前阵儿抓了一伙拐子,这两天就判下来了,现正押在镇子外头待斩呢——哎?”
话未说完,问话的人已没了踪影。
秦念久只觉眼前景物一虚,再回神时已被谈风月用“缩地成寸”带到了镇外,在一棵老榕树后头站定了脚步。
老榕树绺绺垂下的气根像细珠帘,透帘侧目看去,能看见不远处搭有一个刑台,由几位官老爷坐镇,两名刽子手立于一旁,拐子们被白布袋套着头,成排跪在刑台上,看来这段时间没少受刑,身上囚衣血渍斑斑,凉风一吹便是瑟瑟一抖。时辰未到,来看热闹的镇民大多还在路上堵着,仅有少数几个来得早,占了较近的好位置,正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话。
……他们才离开几日,这就判下来了?秦念久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快?”
谈风月倒并不觉得意外,只面色不悦地抻平着被人挤皱的衣裳,“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人证物证具在,干的又是这种勾当,不尽快斩了,如何能平息民愤。倒是天尊你,”他看了眼秦念久,“不是说要替那小鬼解怨么,还不放他——”
不消他说完,三九“啪”地一下从符纸中蹿了出来,方才面上的沮丧一扫而光,只兴致勃勃地踮脚往刑台那儿看,拍着手道:“杀头好,杀头好!哼,叫他们害人!”
说着又一扭头,以手拟刀在脖子侧面划拉了两下,问他鬼君,“杀头是这么杀吗?呲啦一刀下去……”
谈风月看着他划拉在颈侧的手,轻皱起了眉——先前发现那阴魂颈上的淡红印记,就落在那个位置上。他转过头去,想再细看一眼那阴魂颈上的印记,却见他颈上满是被宫不妄掐出来的淤紫红痕,不禁视线一黯,眉头皱得愈紧了几分。
“哪儿啊,不是。”秦念久拿开三九的手,在他后颈上比划了一下,耐心给他说明,“砍头是要从这里下刀,斩在骨节之间,皮肉不得粘连……”
他叨叨地详述着斩首之法,三九先还听得认真,嗯嗯应声,不多时便忍不住分出了神去,拿眼睛偷瞄着刑台那边渐渐聚起的人群,只有头还不停点着,装作仍在细听的样子。
“……再将首级立于高竿之上——”
秦念久嘴巴都快讲干了,才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这小鬼都在应付了事地点头,气得一拍他后脑,“听不听了还!”
三九被拍得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抬手一指刑台的另一侧,“鬼君鬼君你看,洛家人也到了!”
循他所指的地方望去,果然看见洛姓一家人正相扶着挤在人群中,面带忧恨地盯着刑台上的拐子,洛哥哥更是咬牙切齿地撸着衣袖,若不是媳妇和妹妹在旁拦着,怕是能直冲上去替那刽子手行刑。
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这家人、如何向他们解释洛青雨真正的去向,秦念久忙拽着谈风月往榕树后藏了藏,万分忧愁地长叹了口气。
谈风月任他拉着,看他叹气便问:“怎么?”
“还问怎么……”秦念久一脸忧色,“都不知该怎么跟人家交待……”
横竖那洛家人与他们无亲无故,大不了一走了之也便罢了,但这阴魂又向来爱管闲事,拿起了便放不下……谈风月垂眼看着他拉在自己腕上的手,将风凉话咽回了肚内,只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啊?”秦念久歪头看他,“什么办法?”
谈风月道:“实话实说。”
秦念久:“……”
不等这阴魂跳起来作势要打他,谈风月不慌不忙道:“当然也要看怎么个说法,要说出几分……”他冲那洛姓一家人偏了偏头,“你看他们家媳妇。”
秦念久闻言,一头雾水地探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先还没看出什么异常,待再细看,便看出了些微不一样来。
那洛家媳妇忙着哄劝自己丈夫,双手搭在他胳膊上,露出了两截白生生的手腕来,似有些虚肿,不时还会轻轻皱眉,拿帕子按按嘴唇,又不时收手去扶腰侧,神情也似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秦念久收回视线,略有些不确定地道:“她这是……有喜了?”
谈风月点了点头,“且看她的面相,左泪堂较青,该是个女儿。”
说罢,他将秦念久拉近了几分,又将三九扯了过来,低声与他们细说了一番解法。
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大一小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再看刑台那边,已到了行刑的时辰。
官大人宣令,刽子手大步向前,取了犯人们的白布头套,将他们盘在脑后的头发一拽,迫使他们仰起脸来对着民众,是谓叫大家验过,一旁有帮差躬身送上被烈酒淬过的钢刀。
钢刀起,寒光乍闪,钢刀落,骨肉乍分,鲜血泼扬,人头骨碌滚落,由帮差拿白布袋稳稳接住。每斩杀一人,镇民便纷纷拍手叫好,直至最后一个拐子的脑袋也分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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