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恒温的暖阵,即便窗口洞开,也很温暖,安安静静的。顾雪岭一坐下,便觉压抑许久的疲惫又涌上来,他望了窗外小雪许久,久到手中的茶凉了,也一直没有过动静。雪衣向来习惯安静,便也静坐在一边。
忽而,顾雪岭轻叹出声,听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进玄天宗,已有二十三个年头了吧,除了上次去沧海,竟从未真正离开过山门。”
雪衣沉吟须臾,温声道:“天地广阔,确有不少有趣的物事。”
顾雪岭朝她看来,眸光迷茫。
雪衣察觉到他的目光,轻笑道:“但走得远了也会累,不过只要师兄回头,师妹会一直都在。”
“为什么?”顾雪岭还是不懂。
“我欠师兄的。”雪衣又说起了顾雪岭听不懂的话。
顾雪岭缄默下来,他觉得更累了。出来散心本就是想躲避那些烦心事,但雪衣说话只说半截,他实在是心力交瘁,无法去揣测那么多的人心。他姑且当做雪衣说的是真的,他给予雪衣的,在她眼里便是那么深重吧。
雪停后,顾雪岭起身告辞。
出门前,他又回头朝雪衣认认真真地拱手道谢,便离开了小楼——仿若宗门里他的唯一一处避世之地。
南宫清不可能一直等在他屋外,宣陵却有可能。
顾雪岭进院后,当做没看到远处面露欣喜朝他走过来的宣陵,也没看到门前被保护得好好的,仍在冬雪下傲然生长的花圃,他目不斜视,径直进了房门,而后利落关上房门。
追在后头的宣陵猛地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抬手敲门。“师兄,我今日是来讨万剑诀心法的,你要我做点什么,才会开心,肯教我心法呢?”
顾雪岭罔若未闻,插上门闩走向床边,掀开被子躺下来,强迫自己闭眼睡觉。因为先前太累了,周遭的所有嘈杂都被他忽略,他竟很快睡去。等顾雪岭一觉睡醒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黑蒙蒙的一片,很是安静。他睡得有些懵了,呆呆坐了好一阵才起身,结果灯一亮,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
还是宣陵。
宣陵说:“师兄,你一整日没吃东西,饿不饿?不如你把门打开,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再谈心法吧?”
听完最后四字,顾雪岭烦躁地皱了皱眉,回到桌前坐下。
他在怀里取出两片银白鳞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铁匣子里。
宣陵没听见动静,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拍门声更大了一些。
“师兄,你不开门也应我一声好不好?我们今日不谈心法了。”
顾雪岭依旧没理会,他整理着铁匣子里的鳞片,胸口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怔了下,在衣襟下取出那枚神兽眼。深褐色的珠子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与铁匣子里的鳞片相交辉映。
宣陵又在门外说了很久话,顾雪岭都没出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先回房间。他还以为自己不在,顾雪岭会自然一些,兴许一会儿自己就出门了,结果等了整整一宿,对面屋中的烛火未灭,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天亮后,宣陵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他怀疑顾雪岭是出了什么事,正要叫厉阶过去打探一下,结果刚开门,就看见南宫清到了顾雪岭门前。
但南宫清不像他那样,怎么敲门都没回应,他刚来没多久,顾雪岭便出来开门了。但那一身红衣后露出的白衣人影又很快被房门遮住。
宣陵这次完全可以肯定了,顾雪岭就是不想见他。
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前天他在山谷里见到顾雪岭时他便很不对劲,但顾雪岭让他忘记那天的事,他怎么敢问?想起他脖子上那一线殷红便心急,想看看他是否安好。
宣陵进不去顾雪岭房间,自然也不知道屋里正讨论着他的事。
顾雪岭神色有些冷淡,开门时唤了一声师父后便低头引水沏茶。
南宫清也颇为紧张,他知错了,今天就是专程来道歉了。他并不是常翻顾雪岭的东西,只是看到他带什么危险的东西回来,才会偶尔……但这么一说,好像是越解释越洗不清了。
南宫清正是满心焦灼,坐立不安,顾雪岭却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惊得他立时站起,伸手要将人扶起来。
“岭儿!你这是做什么?”
顾雪岭慢慢推开南宫清的手,“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顾雪岭面上平静得让南宫清越发不安,险些以为徒弟发觉自己的罪行要自请下山,但在顾雪岭开口后,他是既松了口气,也大吃一惊。
顾雪岭道:“师父,让宣陵离开玄天宗吧。”
南宫清惊愣一瞬,竟也没有问理由,只问:“岭儿可是当真?你可是用心培养了他整整八年,真要赶他下山?”
顾雪岭不作片刻停顿道:“让他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宣陵见过他挖开娘亲的衣冠冢,他也有可能看到铁匣子里的鳞片。
宣陵断定他将来是魔,而他也真的,极有可能是妖。
前日他的无意撞破,即使什么都没问,但在顾雪岭心里,宣陵就该永远离开了。在真正化妖之前,顾雪岭不想被任何人先揭穿真相。
两日时间,足够顾雪岭想清楚了。
顾雪岭抬起头,很认真地请求南宫清:“求师父答应我。”
既然不是他想要的师弟,就尽早的,推得远远的吧。
“岭儿。”
南宫清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顾雪岭太过冷静了,近乎冷漠。
曾经他将宣陵带上山时是怎样的执着,这些年又对宣陵那样好,到了今天竟然是说舍弃就舍弃?南宫清恍然间,觉得这样的徒弟有些陌生。
“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南宫清最后一次询问顾雪岭的意见。
顾雪岭俯身,额头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求师父成全。”
半晌后,南宫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徒弟他是有两个,一个出了名根基不好,另一个也是出了名的天赋异禀,但他只在乎前者,宣陵于他,不也是说舍弃就能舍弃?
这次南宫清来,没多久便走了。
顾雪岭送他出门时,正好撞见对面门前站着的宣陵。他不再逃避,还回了极其复杂的一个眼神。
宣陵被顾雪岭看得很是莫名,右眼皮忽然猛跳了几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却见顾雪岭转身回房,房门在他眼前快速关上。
“他到底怎么了?”宣陵一头雾水。
趴在门槛后的厉阶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不过人都搬回来了,应该会好起来的吧。”完全不知道先前小妖王和顾雪岭之间发生过什么,盲目帮忙讨好顾师兄的小护法如此总结:总不能比之前的不理不睬还更差吧?
若是早知道护法心里这么想过,宣陵或许苦笑着会回一句——
的确能比之前还更差。
小半个时辰后,道童过来请宣陵,说是宗主要见他。
这些年来,宣陵跟南宫清师徒间的相处可谓是相当冷淡和简单,除了表面的尊重几乎没有什么师徒情,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顾雪岭。
像这样的见面也是常有,礼貌性的询问一下近来修行罢了。
宣陵去时也是利落,入了殿,恭恭敬敬行过礼,便等待考问。
可南宫清今日却不是为了这个。他看着这个教导了八年的小徒弟好一阵,心里也在思忖着。
论资质,小徒弟远超于大徒弟,但论贴心,小徒弟远不如大徒弟——而且南宫清向来不曾真的将小徒弟当做徒弟,他只是欣赏宣陵的天赋与勤勉。
今日看这小徒弟,南宫清竟觉出几分寒凉,他知道自己对小徒弟有些凉薄,而稍后,他更是要对他不公,将他赶下山去。遂暗叹一声,方才道:“来了啊。宣儿,从沧海回来后,你成功结丹,师父还未曾恭喜过你。”
宣陵顺着话谦逊道:“是徒儿该感谢师父多年来的谆谆教导。”
南宫清想,从小带着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要你下山的大师兄。
但南宫清绝对不会觉得这是顾雪岭的错,他只会认为,是宣陵对顾雪岭不够好,顾雪岭才不要他了。当师父的,他愿意宠着顾雪岭,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只要不太过分,不是关于那些,南宫清心里禁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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