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41)
失败了没关系,那就再来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一件长而尖锐的器物在他的掌心中缓缓成型。它漆黑的表面光滑而坚硬,反射不出丝毫的光亮,尖端极锐,一点冷芒凝聚在其上,带着利器特有的寒意,仿佛能像划开布帛一般撕开空气。
戈修喘了口气,指尖因脱力而有些颤抖,但是眼底的神采却蓬勃明亮。
他睁开双眼,将手中的利器置于月光下,尖端反射出的猩红剪影在他的眸底游曳闪烁,犹如渊薮深处诡谲的微芒。
一丝压抑着战栗的笑意掠过他紧闭的双唇。
——这个世界足够陌生,也足够有趣。
他非常喜欢。
·
髑髅地内没有昼夜之分。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的天空都是永远的幽暗阴沉,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无数奇诡邪恶的生物潜伏在阴暗中,等待着时机将彼此撕成碎片。不过,戈修倒是逐渐归纳了自己的一套计算时间的方法,在在深渊底部,只能看到一线被黑暗遮蔽的天空,每当那弯血月移动到这道天幕上之时,那就是“夜晚”到来。所有深渊内的危险生物在血月的照耀下会加倍强悍和嗜血——在吃了几次亏之后,戈修开始尽量避免在夜晚离开能够映红悬崖边缘的尖锐岩块时行动。
而每当残月位于天空给正中央时,那就是“午夜”。
那诡异的剧痛便会在此刻来临,仿佛某种残酷的生物钟,次次如此,从未缺席。
这也是戈修为什么会避免在这段时间“狩猎”。
是的,狩猎。
戈修飞快地适应了深渊底这个弱肉强食的冷酷生态链条——不是杀就是被杀,不是吃就是被吃。
在深渊中活下来的前提,就是以其他生物的血肉与能量为生。
所以,自从凝聚出第一件武器开始,戈修就开始尝试狩猎,并且在和怪物的对峙中锻炼提升着自己的技巧。
他极富创造力地使用着自己所能接触的一切东西,压缩空气中游弋着的黑暗元素覆盖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以达到遮蔽气息的效果,将用元素熔炼锻造的长矛尖端在兽类剧毒的血液里浸泡,然后再用它毫不留情地捅入怪物粘稠的皮肤,穿透它带着热气,缓慢勃动的心脏。
当然,一开始并没有那么顺利。
戈修在开始狩猎的时候也曾失手过好多次,但是或许是每天晚上经受的折磨提高了他神经的忍耐阈值,所以,无论怪物的利爪有多么锋利,肚子里的酸液腐蚀性有多强,又或是有多么恐怖的麻痹与致幻能力,他总是能以强悍的意志力操控命令着自己七零八落的身躯,等待着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刻——最后吞噬,吸收,同化。
感觉到对方的生命力融入自己身躯的感觉非常愉快,就连重构身躯时窜过神经的剧烈灼痛都令人上瘾。
但是每次必被毁的衣服实在是令人头疼。
在每次结束之后都得浪费体力给自己重新做件新衣服,这简直就是无谓的损耗。
不过,随着他能力的增长,戈修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视力越发的清晰。
他能够看到空气中元素的浓淡变化和活跃程度,来估计狩猎对象的能力大小和远近距离,从而决定是避开还是出击。所以,很快,狼狈地赤身站在对方血泊中的情形就很少再发生了。
戈修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成长着,就像是某种天生以掠夺和战争为使命的物种,在深渊底部很快就过的如鱼得水。
而随吞噬的生物越多,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也就越多,零碎散落的信息量一次又一次地涌入他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构建出整个世界的全貌。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混沌大陆的反面。
三万年前,混沌大陆的两大主神爆发战争,大陆上的所有神祇以及生物都被卷入其中,光暗两派阵营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再长的战争也有结束的一天。终于,光明神终于将黑暗神击败,并且将所有黑暗阵营的信徒和追随者驱逐,以黑暗神的骸骨将他的神格以及崇拜他的黑暗种族封印至大陆反面,保证没有任何黑暗阵营的生物能够离开。
在此之后,光明神以及其他胜利的神明退回神域中。
至此,神之纪元结束,人类纪元开始。
而作为黑暗之神的埋骨之地,大陆反面也被称为髑髅地。
这里是永夜之城,罪业之域,是万物万灵的恶意徘徊之地。
以黑暗与恶意为食的黑暗种族在髑髅地苟延残喘,争夺着稀少的生存空间,暗暗蛰伏着,等待着他们的神再度降临,将他的忠实信徒从贫瘠阴冷的大陆背面释放出来,带领他们劫掠夺取本该属于他们的胜利和荣光。
大陆反面遍布血河与深渊,地面由高等魔族占据,他们建立了制度森严残酷的城邦,而不见天日的深渊内则布满被黑暗吞噬心智的低端魔物,苟延残喘地挣扎度日。
戈修所在之处,正是其中一道深渊的底部。
那日试图将他吃掉的血污与骨殖组成的怪物正是其中一种以恐惧为食的黑暗种族,名叫阿瑞尤斯特。
名字实在太复杂,戈修懒得记,于是干脆把这种生物叫做果冻。
血月又一次攀上悬崖。
浅淡的暗红色月光洒落在尖端嶙峋的石面上,缓慢地向着深渊底部攀爬,带着隐隐的不详意味。
戈修甩了甩长矛尖端粘稠恶臭的血迹,抬脚踩过地面上果冻的尸体,径直走到粘稠的血沼中央,面不改色地伸手进去翻找摸索着。
寂静无风的悬崖底弥漫着铜和盐的味道,血污凝聚成的躯体被搅动时发出的粘腻声响起。
终于,戈修抽出手来,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缓慢跳动着的鲜红心脏,被月光染成沥青般的油黑色。
这只果冻要比他之前遇到的都要更强,也更凶猛,导致他用了要预期中更长的时间。
他将心脏扔到自己斜挎着的背包里。
加上这颗,包里的心脏一共四颗,挤挤挨挨地躺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勃动着。
这次的狩猎成功颇丰。
戈修合上背包,抬眼看看天空,在心里估量了一下月亮的位置,然后快步向着自己暂居的区域走去。
现在回去的话,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他的步伐轻巧而敏捷,在月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穿行着,纤细修长的身形巧妙地融入其中,看上去犹如一道从岩峰间掠过的阴影,被压缩凝练的灰黑色元素覆盖着他身上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将他身上不属于死地的鲜活气息遮盖的严严实实。
突然,戈修步伐一顿。
他若有所感,扭头看向不远处。
浓重的黑暗物质在那里翻滚着,粘稠阴冷,犹如一堵厚实的墙壁,戈修对此十分熟悉。
引起他注意的却并不是黑暗。
而是黑暗以外的,某种陌生的东西。
似乎是某种苍白的雾气,微弱,却鲜明,夹杂在浓郁的阴影物质之中,犹如夜幕中唯一的亮色,它似乎在挣扎,但却被身边粘稠的淤泥拉扯碾压,一点点地蚕食着,变得越来越虚弱,但是却仍旧十分清晰。
戈修闭上双眼。
是的,它还在。
在他广阔的视野里,周遭是浓黑如海洋般的泥沼,只有那一个地方亮着微弱的荧光。
戈修睁开双眼,视线迅速扫过头顶缓慢变动位置的血月,然后转变了方向,向着那亮起荧光的方向迅速地奔去。
气流摩擦的呼呼声从他的耳边掠过,前方的路途崎岖而遥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戈修的行动却仍旧自如,在阴影中游鱼般穿梭着,灵巧地避开石壁上突出的尖锐岩石和地面上的粘稠血泊,仿佛黑暗无法阻碍他分毫。
鼻端能够嗅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非常新鲜,就像是刚刚从创口中淌出似的,还带着身体暖烘烘的热度,和深渊底部怪物身上腥臭难闻的味道完全不同。
那点荧光越近了些。
周围试图吞噬它的黑暗似乎感知到了其他生物的靠近,开始躁动了起来。
戈修悄悄地握住了手中的长矛,在足够接近之后,肌肉蓄力,然后快狠准地掷出——
距离他最近的怪物被涂抹着剧毒的矛尖刺中了柔软的腹部,然后从体侧穿出,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尖锐的叫声就一头栽倒在地,瞬间,数百双明亮恶毒的双眼同时看向戈修的所在之地,发出被激怒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