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159)
戈修向来是习惯于依赖自己的思维能力的。
他擅长于从看似杂乱无章的背景和环境中剥离分析线索与情报,他乐于玩弄和操控人性的弱点,并借此从中得利,以保证自己在博弈中占据有利的位置。
但是……
对方的举动是戈修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像是脱轨的列车般,疾驰离开了既定的轨道和路线,在重力和惯性的拉扯下根本无法预测。
戈修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第一次,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圈,被迫失去了曾经依赖的优势地位。
戈修不想承认,但是一件事却无可置疑——在对方向着自己的下颌开枪的瞬间,他第一次感到了慌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似的。
这种感觉很危险。
戈修喜欢危险和挑战,但是却并不喜欢这样的超出预期的失控感。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面对眼前的男人。
——不过,对方现在应该是没有上个世界的记忆的。
戈修紧紧地抓住这个结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是的,多谢关心。”他冲着站在床脚的男人点点头,以一种谨慎而疏离的态度回答道。
左彦静静地审视着对方。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青年眼底那丝毫不掩饰的防备。
左彦勾了勾唇,说道:
“那就好,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水?”
他的姿态沉静,在礼仪方面无懈可击,但隐约有种不容置疑的色彩在。
戈修正在艰难地,一点点地从床上爬下来,他的行动仍旧受到先前疼痛后遗症的制约,变得迟钝而缓慢。
他摇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道:
“不了。”
戈修的脚在触地的瞬间,膝盖微微一软,如果不是他及时用手撑住床面,恐怕就要直接摔倒在地了。
左彦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下意识向前的脚步。
他皱皱眉头,一时也有些困惑于自己的失态。
戈修低下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些皱皱巴巴的衣服。
他的面色仍旧苍白,窗外的微暖的夕阳顺着窗棂洒入房间,给他的冷而浅淡的侧脸镀上一层金粉,越发显得五官线条秾艳深刻,这种近乎极端的冲突感令人几乎无法挪开视线。
左彦心头微微一动。
他开口道:“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戈修匆匆地开口打断:“请问附近有没有地方比较容易打车?”
左彦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感觉,对方对自己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似的避之不及呢?
他的面上仍旧一派坦然,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
戈修一愣,抬眸看向他。
“这里是远郊别墅区,最近的站牌也在数公里之外。”左彦面不改色地说道:“楼下管家准备了晚餐,你可以等用过之后,我派车送你离开。”
他顿了顿,然后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当然,如果你愿意走过去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戈修:“……”
果然是同一个人。
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谢谢好意,但是……我觉得几公里也并不算远,而且我现在正好正缺乏锻呢。”
戈修说着,就准备向着门外走去。
正当他即将和左彦擦肩而过之时,对方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拉住了戈修的手腕,他用的力道并不算大,但是奈何戈修还没有从先前虚弱的状态中缓过来,直接被拉的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栽到了对方的怀里。
裹挟着淡淡朗姆酒味道的气息伴随着温热的体温瞬间包拢而来,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罩般将他裹住。
戈修一愣,顿时忘记了挣扎。
左彦收拢胳膊,唇角微微勾起,低沉的声音带起胸膛微微的震动:
“第三次了。”
戈修皱皱眉头:“什么?”
“这是你第三次投怀送抱了。”左彦镇定自若地说道。
戈修扬起眉头:“明明是刚才你……”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三次?哪里来的第三次?”
在因为强度过大的疼痛昏迷过去之前,戈修虽然已经有些意识不太清了,但是对周遭发生的事情其实还是一清二楚的,但是这样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刚刚两次,而他之前又没有和对方见过面,哪里来的第三次投怀送抱?
左彦唇边的弧度稍稍加深。
他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一张轮廓深刻的面孔微微凑近:“我的脸上现在还有你留下来的纪念品呢。”
戈修愣了愣。
对方的眼眶……仔细看去,好像有些发青,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似的。
他的唇角也带着点暗红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是还是能够看出来先前的惨烈程度的。
受伤?
受伤又关他什么事……
戈修猛地一惊,突然回想起自己五天前的遭遇——他被那个看似无害的任务坑了一把,喝了那三杯酒,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躺在一间豪华套房的床上,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
他定睛扫了眼左彦脸上的伤痕,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戈修目瞪口呆。
……草。
左彦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怀中的青年,见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便明白对方终于想起来了什么。
“我记得你当时说——”他平静而缓慢地复述道:
“我说等等等等,你他妈听不到是不是?”
戈修:“……”
“掏枪?你再掏啊?”
戈修:“…………”
“对了,你还说——你他妈有话不说清楚,自杀个屁。”
左彦面色不改,稍稍将自己的手掌向下滑了数寸,紧密地贴合在对方陡然收紧凹陷下去的腰侧,掌心下的腰线纤细而紧绷,透过薄薄的衣料能够感受到那细腻柔滑的触感。
戈修并没有觉察出对方的小动作。
因为他现在其实有些混乱。
他不觉得自己上个世界时收到了那么大的影响。
毕竟死亡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一个生命的逝去并没有什么所谓,毕竟单单是他亲手果结的数量就远远不止于此,更何况,根据对方话语的内容,他本身的存在并不会消逝,他们依旧会“下个世界再见”。
但是……这些话……似乎……好像……确实是他说的……
戈修感到心乱如麻。
他向来习惯性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即使在上个世界结束之后,也没有产生过于激烈的反应,而是能够迅速冷静下来,同审判长进行对峙和博弈。
紧接着,这件事就像是淡化了似的,被从他的记忆中抹除。
在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戈修就一次都没有回想上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
他感到自己完全恢复了正常。
理智,缜密,正常。
这种状态令他安心。
但是对方现在所复述的,自己在不清醒状态下所说的话语……就好像直接将他那层自我保护和自我欺骗的薄膜撕开,令他被迫面对自己曾经真实而失控的情绪。
太奇怪了。
从左彦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个通红的耳尖,透着点莹润的粉白,令人控制不住想知道摸上去的触感。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抬手捏了捏那藏在黑发的耳朵尖。
怀中的青年仿佛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震,他这才意识到二人维持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左彦有些遗憾地捻了捻指尖——那细腻滚烫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指腹上,犹如一层滑腻的细粉,半晌都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