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27)
狂热的复仇欲具化为可怖的力量,摧毁,打碎,重塑着周遭的一切。
这一幕是如此的恐怖,又是如此的壮观。
它以一种近乎邪恶的魅力攫住了所有人的眼球,令他们身心俱震,几乎无法无法挪动脚步。
作为如此局面的塑造者,戈修的表情却是如此平静,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轻车熟路地打开光脑进行操作。
不一会儿,那被垃圾星的水土服饰的锈迹斑斑的货舰就从远处飞来,它庞大的金属身躯几乎将光线遮蔽,在垃圾星浑浊的空气中犹如正在接近的怪物,船员们从魔怔中回过神来,纷纷抬头看向那摇摇晃晃降落下来的货舰,每个人都心知,离开的时刻到了。
戈修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叹了口气,然后丢给了身后的一个船员:
“喏,猜对的奖励。”
突然,就在这时,一声近乎绝望的嘶吼在众人身后响起:“去死——!”
衣衫褴褛的副官跌跌撞撞地从垃圾山后爬了上来,血污和泥泞令他看上去再也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脸上的伤口仍在淌血,血丝遍布的眼球里有种令人心惊的疯狂意味,他扶着枪支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不是光能枪,而是更为古老的,由机械驱使的原始枪支,早已被淘汰,现在或许只有收藏家才会有兴趣随身携带。
它的使用并非由能量驱动,自然也不会受到电磁脉冲的影响。
或许正是如此,副官才能从围攻中侥幸脱身。
副官的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慰笑意,仿佛在脑海中已经将接下来的场景演练了千遍万遍似的。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在垃圾山的山谷间回荡着,时间的流逝仿佛就此放缓,心跳和心跳之间的间歇似乎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没有人快的过子弹,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他的动作。
子弹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带着万钧之力直直地冲少年的胸膛——
但却在下一秒,骤然停住了。
子弹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磁场硬生生地凝滞在空气里,楔形的弹头在半空中滞留了数秒,然后最终耗尽了所有动能,轻巧地落在了戈修探出的掌心里。
温热的金属弹头上还残余着硝烟的气味。
戈修用两根手指捏起子弹,眯起一只眼,在光线下细细地打量着,然后轻描淡写地点评道:“准头不错。”
副官快意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一种难言的惊恐神色在他的眼底蔓延开来,他慌不择路地抬起颤抖的枪口,向着眼前手无寸铁的船员们开枪,接连不断的枪声过后,是子弹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
小一震惊地低下头,茫然地摸了摸自己本该被击中的胸膛,他突然想起,在离开主舰之前,戈修将他们所有人的智脑都统一收走,美名其曰“硬件升级”。
难道……
他有些失神地抬头看向戈修。
戈修越过他,轻巧地向前走去。
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副官绝望而疯狂地继续扣动扳机,但却只能发出子弹用尽的微弱空膛声。
戈修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手指细瘦苍白,轻轻地按在温热的枪管上,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将它从副官脱力而颤抖都手中抽出。
他掂了掂手中沉重的金属块,问道:“你知道古老的枪械有什么缺陷吗?”
副官瞳孔紧缩,额头上冷汗密布,刚才的勇气仿佛早已从他的躯体中流失,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戈修也不在乎他的沉默,只是熟练地卸下弹夹,将自己掌心内那颗子弹塞入其中,然后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小一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扣动扳机。
枪响过后,被压缩变形的子弹叮当落地,仅仅在戈修的太阳穴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灼烧痕迹。
他勾起唇角:“威力太小了。”
距离戈修最近的副官微微颤抖着,几乎停止了呼吸,他身上残破的制服已经被汗水湿透,牙齿咯咯地战栗着。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清眼前少年的眼眸。
他的眸底有种冷静的疯狂,漆黑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渊薮,被囚禁于其中的恶魔冲着对方露出恶意的微笑。
美丽到骇人,妖冶到可怖。
“只要在随身光脑中植入受压开启的磁力场,这类简单的物理装置所造成的伤害就能被完全抵消。”
戈修收回视线,勾起手指将保险栓合上,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下次,动动脑子。”他兴致缺缺地将枪械丢回副官的怀里:“至少多想想对手为什么会选择电磁脉冲。”
——因为他们确信自己有能力应对所有非光能驱动的武器。
副官的嘴唇抖了抖,几个破碎的音节从他的喉咙中突出,几乎无法连成完整的字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气流涌动的声音。
众人抬起头,只见一艘漆黑的星舰破开垃圾星浑浊的空气,缓缓地向下降落,在尚未触及到地面之前,长长的登陆梯就放下,霍尔那年轻沉稳的面孔出现在了敞开的舰门内,身穿制服的士兵在他的指挥下训练有素地着陆。
戈修无趣地瘪瘪嘴,收回了视线。
他向着其中一个船员招招手,那个船员回过神来,赶忙凑了过来:“船,船长?”
戈修指了指停在头上的救援星舰,然后摊开了手掌:“你猜错了,奖励没了。”
船员:“……”
他神情复杂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有捂热糖果,放到戈修手里。
在接到路莱命令之后就以最快速度赶来的霍尔表情微妙:“……”
他为什么有一种……自己似乎被嫌弃了的错觉呢?
亏他在路上时还有那么点担心这个小兔崽子!
霍尔的视线从满身脏污的,但却都全须全尾的船员们身上扫过,最后停顿在不远处那个失魂落魄的副官身上。
他认出了他身上的制服,上面的标记属于联盟最强大的嫡系武装舰队之一。
霍尔挑挑眉,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
毕竟很少有人能玩过这个小鬼头,这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冲着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将后患处理掉,然后转身跟上了戈修的步伐。
其他的船员也开始有序登船。
眼前的戈修突然身形一晃,整个人犹如被风吹散的纸片似的,轻飘飘地向下倒去。
霍尔一惊,疾步上前揽住戈修。
少年瘦削的肩膀在他的臂弯内,轻薄的仿佛没有丝毫的重量。
他的昏厥是那样的突然,甚至霍尔都疑心这时他新想出来作弄自己的恶作剧,但是在他的摇晃和呼喊下,戈修却纹丝不动,身上虽然没有任何的伤口,但是却眼睫紧闭,惨白的面孔上泛着惊人的死气。
霍尔的心脏提了起来,他抱起戈修,大喊道:
“——医疗员!”
数日后。
路莱顺着舰艇的走廊大步向前走去,被包裹在制服裤子里的长腿带起了凌厉的风,衣摆在背后猎猎作响。
他的步伐从来不慢,但是却很少像这样急切。
医疗室的蓝灯在不远处闪烁着,而刚刚被带回主舰上的戈修就正躺在里面。
路莱感到自己的胸膛下有什么古怪的情绪在鼓动着,似乎在催促逼迫着他,但是要做些什么呢?
他也不清楚。
医疗室内十分安静,只有智脑监视的医疗仪器在静寂中滴滴作响,戈修躺在隔离舱内,双眼闭着,表情安详。
他在失去戈修乘坐的舰船信号时隐隐提起的心,终于在此刻稳稳地放回到了胸腔里。
路莱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他小心地拉开隔离舱的门,走了进去。
他停在床边,垂眸凝视着熟睡的戈修。
他实在是太瘦了,犹如一张单薄的纸,没有重量和厚度,几乎被薄薄的被单吞没压垮,只能看到胸廓微微的起伏。
先前养出的一点脸颊上的软肉再次消瘦了回去,只能看到嶙峋突出的骨骼,在惨白的皮肤下支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