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你的龟!(171)
“出来吧,”荀江云抿唇,“我不想伤害你。3、2——”
树后的人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这下反倒是荀江云愣住了,不自觉松开了手里的枪。
老太太在他面前站定,拢了拢耳后白发,紧张地瞥了他一眼。
“你……丽……”
纪凡也怔住了,来人正是孙姨。
也不知她一个人是怎么摸索上山的,鞋子周围沾满泥点,线衫后背被枝丫勾了线,只有头发和面貌勉强算是整洁,一只红彤彤的塑料袋被她仔细抱在怀里,倒是毫发无损。
孙姨低着头:“晃晃全都告诉我了,她还说,说你要走了。但我不想……不,其实我——”
她将手伸进袋子,局促地补充:“我想起有要紧的东西要给你。你可能不记得了,就是以前你说想要的那一条,我老早弄好了,一直没能给你。”
塑料袋散开,里头有一条针脚细密的漂亮围巾,绒线很新,款式却又很旧,似乎拆了结结了拆缝缝补补很多次了。
她慢慢地递过来。
荀江云没有接。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孙丽婉什么都没带,只抱着这条织了一半的围巾。
他心中微微一痛,道:“我的腿不会好了。”
她小声说:“嗯,我也老了。”
她垂眸与他对视,似乎从青年眼中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忍不住抿唇一笑,笑着笑着,又觉眼眶酸涩。
“我老了,”她喃喃道,“再等不动了。”
荀江云没说话,默默仰视着她。
他曾经鲜活漂亮的、小仓鼠一样活泼的恋人,如今已行将就木,满脸层叠的皱纹里,无法发现一丝一毫曾经的轮廓。他不觉得厌恶,只感到满心的愧疚。
“就当搭伙吧,别乱跑了。”她语气带了恳求。
荀江云却还是那句话:“我腿坏了。”
她停顿良久,垂下眼睛:“可你欠我的。”
这回他再没话可说了。
荀江云别开视线。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上前两步,荀江云咬紧牙关,下意识缩了缩双腿,想要藏起自己的残疾。
孙姨很自然地掏出柔软的围巾,摊开铺在他膝上,她铺得很仔细,像是怕林子里盘旋的山风,触碰他早已毫无感觉的伤处。
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旋即绕到背后,缓缓推动了轮椅。
“回家吧。”
荀江云将脸深埋进掌心,许久,闷闷地“嗯”了一声。
孙丽婉抬起左手,安慰似的落在他肩上,他感觉到了,微微侧了身,反手握住她粗糙起皱的指尖。
他们年纪差了实在太多,比起恋人,反倒更像祖孙,相互依偎着的时候,明明是很滑稽的场景,纪凡却笑不出来。
这或许就是时间的残忍之处,兜兜转转,所有人重又回到原地。他晚了她的那几十年,永远也无法追上。
即便如此,却也有时间夺不走的东西。二十岁的荀江云,遇到了十九岁的恋人,这奇迹般的短暂相遇,此时此刻,依旧在闪闪发光。
——人和人之间,正是因为有着不断的相遇,才成就了当下的彼此。
纪凡侧头看向傅明渊,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傅明渊拨开他的额发,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回家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8 01:15:47~2020-07-29 01:4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费渡碗里的白糖肘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修罗场
话虽如此,他们却没能立刻离开。
原因很简单,实验室坍塌那地崩山摧的一震,没能影响到山顶的他们,却在山体背阴面留下了几个塌陷的大坑。
凌晨送货的司机正撞见这一幕,刚开始还以为是山体滑坡,骂骂咧咧地打双黄灯靠边停车,拎了只手电就下车查看。
已到了夏天,山里的清晨却还凉得很,雾气浮动于林间像薄薄的一层幔。
他走了两步,忽然发现脚下土质软得异常,再往前,突然喀啦一声。
司机皱眉掉转手电,朝地上看去。不仔细看还好,这一眼让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整个人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似的瘫软下来。
——是白骨。
一只仅凭目力就能分辨出的白骨手指软软从土里伸出,被他踩断了一截。
“呼……呼……”
司机粗重地喘着气,只觉冷汗涔涔而下。
“等等,我,我知道了。是山里的猴子吧?对,一定是的……”他安慰自己,扶着脑袋,大着胆子重新站起来。
就在这时,手电晃过了更远处的“塌方坑”。
坑底层层叠叠的,全是尸体,或许,称为白骨更加合适。
缺胳膊断腿的白骨,穿着各种破烂老旧的衣衫,以诡异的肢体姿态拧巴在一起。
风吹过,臂上的塑料红袖章像一团小小的鬼火,左右摇晃。
“……”
长久的骇然过后,司机爆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惊叫,连货车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往山下跑。
当地派出所的值班同志见一个满身泥点的人破门而入,也吓了一跳。听完他说的事,几人面面相觑,一致认定是司机眼花了,逼他吹了三次酒精试纸,还打算带他去做疲劳驾驶的测试。
“同志,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随便报假警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明白吗?”
“什么假警?!”司机嚷嚷,“我就一拉货的,吃饱了没事上警局干嘛啊?”万一一个没弄好,被查出来多载了几斤货,岂不是要被罚款罚到死么?
几个小警察对视一眼,觉得也有道理,便将那张确认无误的A类驾照还给他。
“嘶,那您现场的照片总该有留吧?”
“谁他妈没事对着尸体自拍啊?”司机精神彻底崩溃了,“喂你们到底管不管啊还?”
“哎哎,嘴巴放干净一点啊!”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几人在办公室里干耗了一个多小时。
太阳渐渐升起来,八点前后,派出所的电话突然响了。小警察接通,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这厢刚放下电话,铃声又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不只是110热线,连警官们的私人电话也爆炸似的乱响——一时间,警署内充斥着怎么都不停歇的报警声。
无数的司机,男的,女的,隔壁村民,教师,全都崩溃地叙述他们来汤家村的路上目击了可怕的杀人现场。
后山交通完全停滞,向来安宁的汤家村,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故。
年轻的小警察懵了:“有说‘尸坑’埋了几千个人,也有说几万的。这……这是真的啊?”
“老百姓夸张的说法你也信?大概是看到几个手手脚脚就慌了神了,”老警察一挥手,“不要怕。走,去看看去!”
他说得熟练,实际心里却有些打鼓。在这个岗位风平浪静做了几十年了,往往都是些偷鸡摸狗,妯娌吵架的破事,连流氓打架都没遇到过几桩。
——所谓的凶案,他也只在警员理论课上看到过。
货车司机眼巴巴地:“那我呢?”
“你?你当然要来!”警司瞪了他一眼,“书上说了,第一报警人通常都有重大作案嫌疑,你不知道?”
司机:“……”
他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被提溜上了车。
警车从村口呼啸而过,引得村民纷纷扭头,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大白天开车出警。连大白鹅都挺起脖子,兴奋地嘎嘎大叫。
这一天是注定不可能安宁了。
不出半小时,无数挂着市级拍照的警车蜂拥而至,到了中午,连省会牌照的黑色公车都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