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你的龟!(111)
他挣扎着扑腾了两下,总算站稳了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神秘人见他起身,略一点头,却并没有要伸手搀扶的意思。他自顾自迈开步子,朝反方向快速离开。
等等!是你救了我吗?
纪凡焦急地想要叫住对方。
——强行叫醒自己的人,似乎正是眼前的男子。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没有回答。
死寂的甬道里,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形成纷乱的回声。
纪凡直觉对方好像还想传达些什么消息,便忍着酸疼,跌跌撞撞地追赶,拼命想要抓住黑暗里的人影。
然而,那个人始终非常安静,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不远不近缀在前方数米处。只有当纪凡实在跟不上时,他才会侧身稍事等待。
男子似乎穿着某种沉重的军靴,鞋底碾上砖地的声音清脆响亮,偶尔相互碰撞,皮扣踢踏作响。
寒冷逐渐侵蚀身体,纪凡实在走不动了,甚至感觉不到到自己麻木的四肢。他扶着墙壁,垂下头,低低喘息两声。
“快一点。”神秘的男人停下步子,语调古怪地催促,“‘他’需要你。快去找‘他’。”
纪凡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努力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
“傅……?”
“嗯。”那人简短道,“快。”
纪凡来不及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几乎立刻便相信了他的话——要说对方如果有什么歹心,刚才完全可以放任自己睡过去。
若是在这样的低温环境里睡着,大概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更何况,看他的意思,傅明渊很可能遇到了危险。
时间紧迫,纪凡顾不上太多。他愿意赌这一把。
咬紧牙关,纪凡指尖扒着墙壁,继续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
然而,走不出几步,他双膝骤然一沉,整个人往前栽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伸来,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
“小心。”
他半挂在那人臂弯里,受惊之下,手指死死攥着对方前襟,力道之大,以至于竟拽下了一枚装饰用的铜扣。
“还好吗?”
纪凡惊魂未定,慢慢站稳身体,点了点头。
这回对方没有立刻抽身离开,而是向下摸索,直到最后握住了他的右手。
“走。”
那双手臂非常有力,牢牢支撑着纪凡,他们前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纪凡垂头跟着,左手翻来覆去地把玩那枚冷冰冰的铜扣,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它锋利的边缘。
就在这时,他脖子发凉,突然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说起来,他们距离基地出口并不遥远,几步之遥,便是冰天雪地的野外。
但是,这可怕的寒冷却并不是从门外透进来的。
凉意无处不在,萦绕包裹在两人周围,冰寒刺骨。
走在前面的人步履坚定,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又被拉扯着走了几米,四周温度越来越低。纪凡偷偷瞥向前方,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脑中陡然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试探着慢慢地靠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碰到衣角,他便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这是一个多么冰冷的人啊。
男人身上连一丁点热气也没有,若不是会动会说话,简直就像一尊散发寒意的冰雕。
至于那双牵住他的手,先前隔着手套还不分明,眼下却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气,正透过皮手套渗透过来。
纪凡喉结滚动,冷汗一点点洇湿了后心。
这个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四周的黑暗成了最好的伪装,纪凡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那双寒冰似的手,一直拽着他没有放开。
种种可怕的臆想和猜测令他心跳如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他又重新放松下来——不论是谁,只要能带他找到傅明渊就好。
只要能救下傅先生,别的都不重要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基地大门豁然洞开。
直到此刻,纪凡才意识到外头的情况有多么可怖。
极夜已经到来,天色墨黑,光线全无。他们曾并肩欣赏过的极光和星星全都销声匿迹,天地间只余咆哮的风。
风中盘旋着的,不知是地面的积雪,还是天上飘落的冰晶。
寒冷,黑暗,狂风呼啸。
就好像灾难片的布景成了真。
只消看一眼,纪凡的心便被恐惧攥紧了——除了融刻在基因里的,人类对自然的敬畏,还有难以言喻的担心和恐慌。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的智慧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傅先生……真的还活着吗?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甚至感到了绝望。
而身旁沉默的男人似乎习以为常。那人扬起脑袋,神色淡然,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半晌,他重新拉起纪凡,往某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在这样的天气贸然离开庇护所,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纪凡抿着唇,心中渐渐涌起了疑问。
……为什么?
这个人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
似是明白他的疑虑,那只冰冷的手紧了紧,随后,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声传来。
“我希望你……能找到他。”
他停顿片刻,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有时候,可能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纪凡的心脏像是被缝衣针轻轻刺了一下。
风暴遮挡了视线,纵使有光,也照不出几米远。
许多困死在暴风雪中的冒险家,尸体被发现时,距离庇护所其实只有短短十数米而已。
偏偏就是这几米的距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黑夜里,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生与死之间,只差了一点点。
纪凡沉默了。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在一处边缘建筑旁停下了脚步。
小屋的侧墙恰好成了避风的港湾,可以让他们稍作休息。
“就在附近。”男人淡淡道,“快了。”
眼见着天气愈发糟糕,纪凡没法像他一样淡定。他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必须尽快找到傅明渊。
“别乱跑。”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纪凡挣扎了两下,猝不及防被按住了脑袋。
“嘘。”那人压低声音,“别动,有声音……”
听见这话,纪凡立刻老实了,竖起耳朵,学着男人的样子努力倾听。
然而,除了永不停息的风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就在附近了。”男人却很笃定,“你喊一喊他吧。”
喊?纪凡面露为难,指指自己的喉咙,用力摆了摆手。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方却神奇地看清了他的动作。那人思索片刻,说了句稍等。
他松开了牵着纪凡的手。
悉悉索索的摸索声过后,纪凡感觉指尖一冰,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长条形物件。
那东西大概是铁制的,冻得人好像连皮肤都能被黏下一块。
这是……
纪凡摘下单边手套,仔仔细细将轮廓摸了个大概。
“吹。”男人扶住他的手,举到他唇边。
双唇触到那排冰雪般寒冷的琴键,纪凡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吹了口气。
“so~”
粗糙的音符颤巍巍地飘出几米,很快被风扯散了。
“再用点力。”
背后的人弯下身,双臂圈住了纪凡,冷冰冰的气息就喷在他后颈。
“含住琴键,对,裹住孔……”不知为何,说到最后,那冷肃低沉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来,试试看。”
纪凡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往外吹。
调子荒腔走板,一个音拐了三个弯儿,但声音却非常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