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227)
“这么说,无论胜负,你都不要你的命了?”明修冷笑出声来,秦衍抬眼看他。
“秦衍为业狱之人,却传承云泽之性,本就不该存于此世。诸君放心,送诸位魂归黄泉后,”秦衍手上长剑一翻,“秦衍自当追随而去。黄泉路上,恩怨再偿。”
说完之后,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秦衍。
秦衍在那无尽的浪潮中,剑斩流水,身护朱门。
傅长陵化作清风,跟随在他周身,替他拨开朝着他涌来的人浪。
他在晨光中凝视着秦衍的眉眼,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无论前世,亦或今生,秦衍都始终坚守着他的剑,恩怨相报,因果相偿。
他付出的从不曾追问汇报,他欠下的都以命偿还。
这是秦衍的道。
而秦衍,就是他的道。
傅长陵身边符文大亮,华光冲天而起,各宗门钟声大作,鸟雀之林间纷飞而起,一路赶往悟道塔。
周边是厮杀声,是挥砍声,是杀气盈满尘世,可隐约之间,秦衍却始终觉得有一个人,似乎陪伴在自己周身。
在钟声响起那一刻,他似乎隐约听见一声“保重”,可战场砍杀声太大,他不知这一声“保重”,到底是他的幻听,还是真实。
天地灵气汇聚,一路涌灌入傅长陵周身,便就是这一刻,江夜白猛地睁开眼睛。
找到了!
华光从无垢宫如巨浪一般朝着乾坤城卷席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生灵纷纷被吞噬在这股巨力之间,化作灵气增强这股巨浪。
不过顷刻之间,乾坤城外便察觉这股惊人的法力冲来,谢玉清抬头一看,便知不好,她毫不犹豫纵身往前,冲到众人最前方,明彦意识到她做什么,惊得大呼出声:“不要去!”
他太清楚江夜白的实力,清楚知道江夜白这吞天撼地的一击如果由谢玉清接下是多么可怖的后果!
恐惧在他内心疯狂滋生,然而从谢玉清感知到危险来袭到她冲到最前方,长剑在她手上悬空一转大开剑阵,而后江夜白灵气疯狂冲来,这一切不过发生于顷刻之间。
上官明彦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只是本能的追随而上,在强大的灵气冲来的刹那,猛地挡在谢玉清身前。
与此同时,蔺崖看见着一道法光冲来,他纵身一跃,一把抱住越思南,越思南手上匕首果断捅入他的腹间,蔺崖感觉剧痛来袭的瞬间,长剑也同时从越思南身后插入,径直贯穿了两人。
法光将两人卷席入内,两人身体在发光中一点一点消失。
越思南咬紧牙关,盯着蔺崖:“蔺崖,你就这么恨我?”
蔺崖轻轻一笑,他抬手抚向越思南的面容。
“我不恨你,”他低哑出声,“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一起走。”
“下一世,我不会再放弃你,我会好好保护,越思南。”
话音刚落,蔺崖灵力猛地炸开,在谢玉清之后,再一次抗住了江夜白法光的推进。
这两次拦截让所有人反应过来,一个个顶尖修士跃到这法光之前,用尽全力与它抗衡。
在这战线最前方,是上官明彦的法阵抵挡在前,他在狂风中死死抱着谢玉清,将所有灵力倾贯而出,在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阻拦的法光之中,生生开辟出一个小小的安全之地,将谢玉清护在中间。
他的身体被一寸寸分割离开,他就紧紧抱住她,没有让这灵力半点触碰到她身上。
“明彦,让开。”
江夜白声音从远处传来,冰冷中带了几分怜悯。
明彦抱着谢玉清,他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意图。
而悟道塔高处,傅长陵将所有灵气灌入身体之中,他引导他们流转,感悟,而后汇聚成实质。
“上官明彦!”江夜白低喝出声,“让开!”
“魔尊……”上官明彦在剧痛中颤抖出声,“这是……我的……妻子啊。”
江夜白没有说话,他感知到傅长陵突破在即,他垂下眼眸,低喃出声:“抱歉。”
音落那一瞬,华光似如巨浪升腾而起,狂风大作,谢玉清被上官明彦死死抱着,勉力支撑着剑阵,几乎睁不开眼睛。
也就是那一刹,一道金色华光从悟道塔卷席而出。
华光所过之处,枯枝冒叶,绿草破土,它明明去得这么急,但所过之处,众人却也只觉如春风拂地,温柔非常。
那华光不徐不疾到了前线,众人只觉狂风忽止,万物回春,傅长陵的法光似如大海,将江夜白的华光包裹着,一路向远处而去。
所有人愣愣看着周边被折断的树木仿佛被人扶起一般重新立直,被连根拔起的小草归为原位,原本被吞噬的小鹿茫然落回地面,似是呆愣片刻后,甩了甩头,又跳跃着离开。
“上官明彦。”
谢玉清被人抱着,她整个人颤抖着,茫然喃喃:“上官明彦。”
上官明彦没有回声,他静静抱着他。
他感觉到魂魄的安宁,感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明白。”
上官明彦的身体变得接近透明,他缓缓放开她,站在她面前。
他们两面对面相望,紫衣与白衣广袖被风吹卷在一起,谢玉清呆呆看着面前青年。
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眸,那眼睛似是被血浸染,却又额外温柔。
“可是,如果有来世,”上官明彦慢慢笑起来,“我还想遇见你,谢玉清。”
谢玉清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上官明彦一起想起万骨崖他们成婚那一夜。
那一晚的上官明彦还是她师弟,他穿着喜服等候在墙边,然后就看姑娘身着嫁衣,头顶凤冠,手持长剑跨过高墙,伴着一声“明彦!”从高处落下。
月光,蔷薇,穿着嫁衣的姑娘。
像是上天给予他最美好的礼物,于是他慌忙伸出手,将这个带着夜风与花香的姑娘,一把揽入怀中。
“谢玉清。”
上官明彦笑起来,他的身体渐渐消失,他往前探过身子,将冰凉的吻落在谢玉清唇上。
谢玉清愣愣看着面前人化作金粒,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这个人,伴随着一声“我喜欢你”,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当他消失那一刻,谢玉清的眼泪滑落而下。
她随着金粒被风吹往的方向仰起头,看着他去往远方。
她感觉有一个名字,好像是被刻刀一笔一笔刻在她心上。
上官明彦。
还活着的人陆续从地上爬起来,无论业狱还是云泽的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天地灵气缓慢流动,在众人茫然之时,江夜白的身形缓慢出现在乾坤城前,他身着一身白底蓝衫道袍,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似如当年初到云泽,剑挑百宗的少年。
“业狱江夜白,”江夜白抬起头来,声音带冷,“特向华阳道君,请战!”
听到这一声话,杨俊从地上捡起剑起身,正要往前,就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提剑的手。
所有人回过头去,便见傅长陵一声黑色绣金色云纹华袍,头顶金冠,从城门之内,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云泽傅长陵,”傅长陵抬手从自己脊骨之中,将剑一寸一寸抽了出来,从容指向地面,平和道,“迎战。”
音落那一瞬,周边天旋地转,两人瞬间到了浩瀚星宇之间,如雷霆一般直直劈向对方。
两界最顶尖的修士交战,寻常地界根本无力承担他们灵力所带来的破坏。只能临时开出一个小世界来,专门用于两人对战。
磅礴的灵力冲撞在小世界之中,两人的每一剑都带着天道之力,和对方狠狠冲撞在一起。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最原始的剑招,一次又一次对抗,厮杀,
积累了千年的恩怨,在每一次厮杀之间炸开,又回归平静。
两界生死,一人情爱,都系于这一剑之间。
“你不该利用师兄。”傅长陵终于开口,他剑上引星辰之力,轰然挥砍向面前之人。江夜白一个纵身,剑尖引山河之水贯如银河,挡住傅长陵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