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209)
谢玉清听着,看云羽转过头来,云羽从灵囊里取了一个毯子,又用了一些衣服枕在谢玉清头下,他给谢玉清裹上毯子,蜥蜴一般的眼里,带了温和的笑意:“师姐,我如今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谢玉清少有夸赞他:“你比我想象得,要走得远很多。”
“师姐,你却是如我想象的,一直这样厉害。”
云羽说着,放开毯子,他转过头去,背对着谢玉清,他看着山洞外面的星空,他静静仰望着。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话,以免吵到谢玉清,可是他却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越来越难控制,越来越冰凉。
他怕打扰谢玉清睡觉,但他还是笑着说起话来:“师姐,我又忍不住想聒噪了。”
“你说吧。”
谢玉清闭着眼睛:“我习惯了。”
“师姐,其实好多时候,我都想,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不能重来,一直不要长大也好。”
“我记得小时候,我是鸿蒙天宫里最受宠的孩子,你和师兄都很疼爱我,我辈分高,大家都要叫我师兄,而你们又懂事,我觉得我可厉害了。出去和其他门派打架,每次打不赢,就叫你和大师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能依靠你们一辈子。”
“我好高兴啊,”云羽笑起来,“能认识你们。”
云羽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
那些事都不大,他说秦衍送了他一只小狐狸,他养了好久,都没能像大花一样成妖,自己乱吃东西,拉肚子,病死了。
他说谢玉清帮他打架,所以他在外面特别嚣张,后来被人在街角用麻布口袋盖着打了一顿,至今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他说得好笑,谢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有些累了,听着云羽絮絮叨叨,也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昏睡过去之前,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云羽潜伏在鸿蒙天宫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或者秦衍呢?
只是她太困了,困得睁不开眼睛,于是她想,等她醒过来,再问云羽这个问题。
云羽察觉身后人慢慢睡着,他看着自己已经石化的下半身。
他突然感觉也不疼了。
他内心一片平静,人生走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如今唯一还担心的,只有今日未曾露面的秦衍,可他想起傅长陵,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从越思南那里知道过傅长陵是谁,有傅长陵护着,秦衍应该没事。
秦衍没事,如今也救下了谢玉清,揪出了凶手。
他也就放心了。
他已经石化的手握着鸿蒙天宫弟子独有的环形玉佩,许久后,他对着玉佩低喃出声:“师父,大师兄,师姐,傅长陵,还有诸位师兄弟,云羽先走了,勿念。”
音落的那一刹,他的唇也化作了石头,而后是鼻子、眼睛……
最后,他整个人,都保持着那个盘腿而立,遥望远方的模样,化作了一尊石像,挡在谢玉清面前。
他仿佛一棵大树,一尊神佛,静静挡在他所珍惜的人身前。
他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为他们,九死而不悔。
他被人护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倒数第一,也终于在最后这一刻,护了他的师门一次。
不可说一生没有悔恨,但至少,也无遗憾。
当他坐化之时,谢玉清就在他身后。
她盖着被子,被云羽的影子遮挡着,无星无月,一夜好眠。
第114章 叶澜,我今日送你上路
有傅玉殊相护, 傅长陵突破比想象中顺利太多。大半天雷被傅玉殊法器所挡, 等轰隆隆砸下来之后, 傅长陵迅速运转了上一世突破时所参透的法诀, 而后于雷霆之中重塑金身, 直入渡劫。
傅玉殊抱着剑在远处眺望, 几个白衣身影在空气中慢慢浮现, 而后凝结成了实体,站在傅玉殊身边。
为首之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白衣玉冠,衣摆绣曼珠沙华, 三指宽白绫覆眼, 似如能看见一般, 同傅玉殊一起眺望着远处的傅长陵。
“二十不到的渡劫期,真是古今罕见。”
白衣人感慨出声, 傅玉殊面色不变,只道:“我以为苏少主会知道。”
“何以见得呢?”
苏问机笑了笑,傅玉殊抱剑而坐, 只道:“听闻今日苏家人大多没有出席仙盟大典。”
“听闻今日傅家主没去仙盟大典,但将傅家全族都派过去了, 说是以示郑重。”
苏问机这话问出来, 傅玉殊便知道苏问机是已经知道他的打算。
“苏氏乾坤城修建得如何?”傅玉殊转头看向苏问机, 苏问机神色平和,点了点头道:“如今已经派人前去接应,将剩下来的修士, 都接往乾坤城了。”
傅玉殊没说话,两人静默着看着远处,山风吹得苏问机衣摆翻飞,傅玉殊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听闻你九岁那年,忽然得了一双天命眼,你可能告诉我,那一夜你参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若是能说,我为何不早说呢?”
苏问机神色平淡:“傅家主你只需知道,苏家,把能做的事,都做了。”
“如今云泽生死存亡,”苏问机面容平和,“全系于傅大公子。”
说话间,只见巨龙粗的雷霆轰然而下,直直冲撞到傅长陵的方向,雷霆撞到地面之上后,卷起一阵狂风,傅玉殊和苏问机抬手用袖子挡住风,傅玉殊有些紧张抓紧了剑。
也就是在雷霆降落那一刻,化血池内的阵法,拼命吸收着雷霆之力。
远处鸿蒙天宫内,江夜白踩着满地鲜血,手提长剑,在一干魔修仰望之下,重新坐上鸿蒙天宫宫主位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上长剑抬起来,高扬出声:“尔等助我!”
整个大殿的人都跪了下来,灵力从给他们身上缓缓升起,飘到江夜白剑尖汇聚。
而化血池内,阵法纹路缓慢亮起来,而后如灵蛇一般游窜掂量所有纹路,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化血池都亮了起来,傅长陵用时期设下阻挠阵法的阴气结点在亮光下瞬间炸开!
江夜白的卷轴纹路和化血池的纹路终于结合在一起,化血池瞬间地动山摇。
傅长陵察觉到情况有变,可他在最后一波雷霆冲击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他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雷霆之力和筋脉中几乎要炸开的灵力全部融合,似乎是将骤然灌入的海水引导调顺,化作平静的河水,平缓划入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
傅玉殊皱起眉头:“阴气为何这样重?!”
苏问机不言,一只手握住青竹仗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快速掐算,片刻后,他露出忧愁之色:“气脉封印破了。”
话音刚落,化血池内一道光亮冲天而起,这道光亮冲上天空后,便朝着金光寺、万骨崖、太平镇三个方向坠落而去。
那光芒穿梭千里,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云泽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异相惊醒,百姓纷纷冲出大门,仰望着这如同天罚一般的诡异景象。
光芒落到傅长陵加固过的气脉封印上,那原本是用来加固气脉的封印纹路突然开始旋转,变化,而后在重新连接那一刻,三处气脉一个接一个爆出巨大的光柱,直冲凌霄。
云泽各处的人都仰望着那四处光柱。
桑乾君背着杨俊朝着苏家乾坤山冲去;
傅鸣岚满身是血躲在林中树上,低头看着搜索他的魔修;
越琴被傀儡兽托着,狂奔在夜色里;
苏知言站在苏氏乾坤山顶,脚边是盛开的曼珠沙华,看着奔涌而来的修士;
上官明彦站在鸿蒙天宫大殿内,和跌跌撞撞冲进来的越思南一起,仰头看向高处坐着的江夜白。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着什么,这四道改变云泽命运的光柱,都彻底照亮了他们所在之地,而他们都不约而同扬起头来,看向那光芒的方向。
而在阵法中心的傅长陵,只觉狂风从脚下起来,地面轰隆而起,而后有疯狂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而后一个又一个身影在化血池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