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129)
“他不会碰我。”越思华平静下来,“甚至不会管我生育,我的孩子,一样有家族继承权。只要我帮他成为傅家家主。”
“再好的买卖不过了,”越思华低声道,“不是么?”
傅长陵听着,有些震惊:“所以……”
他不可思议道:“傅长言……”
“他不是你爹的儿子。”越思华笑起来,“而你,你又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么?”
“你呀,”越思华走到傅长陵面前,弯下腰来,她带着笑容,柔声道,“就是那个,傻到明明保护了百姓,却被当成魔头,在审命台被你爹亲手斩了的蔺尘的儿子!”
“知道了吗?”越思华盯着他,大声道:“是你爹,亲手杀了你娘!而你,以前最讨厌、最恨、提起来就要骂的那个女魔头蔺尘——”
“她就是你的母亲!”
第71章 师兄,酒好喝么?
听到这话, 傅长陵有一瞬间恍惚。
他愣在椅子上, 想起年少的时候。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蔺尘的孩子, 很早的时候, 在他爹告诉他他背上的剑骨, 不能告诉任何人。
在他听到, 这世上有一个女魔头, 她曾是他父亲的未婚妻,而后她杀了许多人,天下谁都容不得她的时候,他就猜到, 这个人, 是他的母亲。
这世上这么多妖魔, 他独独恨这一个,就是因为, 这是他的母亲。
他恨她自私。
恨她作恶多端,害他命途多舛。
恨她为求修道,毁尽前程, 害他要背负着她的罪孽,苦行一生。
上一世, 他恨她至死, 哪怕他父亲临死前, 也曾对他说,他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让他不要怨恨。可他还是克制不住。
只是上一世爱恨太多, 这从未谋面的人,也就没有那么浓墨重彩。
可他对于这位母亲,始终是怀抱仇恨的。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母亲或许含冤。
而在他得知他母亲含冤那一刻之间,他又得知,是他父亲,那个生他养他,想尽一切办法藏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这位,或许没有任何瑕疵,含冤而死的母亲。
傅长陵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觉得似乎应当哭,又哭不出声。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站到他身侧,抬起手来,挡在他身前。
他的衣袖是纯白色,上面印着卷云纹路,抬手一挡,他便看不见了越思华,看不见了烛光,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这个人,稳如泰山,立于他身前。
他隔绝的是,是所有绝望与风霜,给了他一片安隅之地,让他能缓下心情。
“夫人说话,可退后些。”
秦衍平淡道:“我师弟不喜欢他人靠他太近。”
听得这话,越思华抬起头来,看向秦衍,她盯着秦衍,秦衍神色不动,只道:“退后些吧。”
越思华不语,许久后,她嘲讽一笑,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后,淡道:“秦小友,对你这位师弟,倒是关照很。”
“他身边无人管照,”秦衍平静他,“我是他师兄,自然会多照顾他。”
“若你知道你师弟骗了你呢?”
越思华挑起眉头,秦衍抬眼,只问:“他可曾害我?”
越思华愣了愣,秦衍又道:“哪怕害我,自我接纳他入鸿蒙天宫,那便是我咎由自取。”
“他是我师弟一日,我便护他一日。”
越思华没说话,片刻后,她自嘲笑了笑:“生死面前,才见人心。平日的大话,你们这些年轻人,爱说便说吧。”
傅长陵听着他们说话,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抬起眼,伸手拉下秦衍挡在他面前的手,注视着越思华,只道:“后来呢?总不是,你成了傅夫人,这事儿就算了吧。”
“我们成婚当日,越思南送上了一份贺礼。”
“那份贺礼,是一个凤冠,上面写了一句话‘君子守诺,生死以殉’,傅玉殊接到了那个凤冠,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怎样,结果他抱着那个凤冠,就笑着说了声‘小孩子’。那天晚上,我和傅玉殊分开睡的,他很认真将凤冠放在了他身边,睡得很安稳。”
“也就是在那一天,听闻越思南苏氏领地上的问星镇,以上千修士的血,建立了一个血池。”
“血池?”
傅长陵重复了一声,越思华点头:“对,一个血池,听闻那个血池有一个十丈宽,一尺五寸深,修士来一个杀一个,杀了接近三千人。”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高深的修为,也就两年还不到的时间。”越思华苦笑,“第一批去的修士,几乎都死了。等第二批精锐增援的时候,她人不见了,而血池里的血也干了。”
“她修建血池做什么?”
秦衍皱起眉头,越思华摇头:“不知道。”
“她身上有许多秘密,比如她是明明融了金丹,为什么还能修炼?她是怎么在两年之内,变得强悍如斯,以她杀三千修士的实力,当时她就应该已经是化神期了。她和傅玉殊什么关系,为什么给傅玉殊这个凤冠,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越思华转过头去,有种认命的苍老感,“她会找我报仇,只是早一日,或者晚一日的事情而已。”
她说完后,所有人沉默下去。许久后,傅长陵道:“说完了么?”
“说完了。”
越思华声音沙哑:“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你们愿意保护我,就保护我,不愿意,我也理解。”
傅长陵没多说,只是抬起手来,在地上画了个阵法,阵法一路扩散开去,傅长陵平静道:“你待在这个阵法里,她若来了,这个阵法会帮你抵挡一二,我们会立刻出现。”
越思华听傅长陵这样说,不由得愣了愣。
傅长陵做完这件事后,转头同秦衍道:“师兄,走吧。”
说完,傅长陵便往外走去,越思华急急叫住他:“长陵!”
傅长陵顿住步子,越思华看着他,报了几许希望道:“你……你为什么帮我?”
傅长陵没有回头,越思华急切道:“你也觉得我没错是不是?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错,对不对?”
“你错不错,与我没有关系,”傅长陵淡道,“这个问题,该越思南,还有被你伤害过的人去回答。我不站在别人的苦难上,去评价对错。我此刻帮你,也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我得守约。”
“只是,”傅长陵转过头,看向越思华,目光平静,“如果我是你,或者是我师兄是你,我们不会做相同的事。”
“人求生无错,可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底线面前,是可以放弃生死的。而一个好人的底线,至少是不伤害他人。”
“可我想活着!”
越思华大吼出声:“我的命让我死,我就得认命吗!”
傅长陵不说话,他静静看着越思华:“你既然选择了,那你就得接受你该有的审判。”
“这世上的公正,永远在。”
“它不在。”越思华目光灼灼,“云泽的天道,早已没有公正可言了!如果它有公正,你看看这些修士,为了修行以人炼脉,不顾百姓生死,这是公道吗?有人有灵根,有人脆弱得摔一下就会死,这是公道吗?”
“你口口声声说公道,”越思华看着他,“那你娘的公道,谁给了吗?”
傅长陵不说话,他看着越思华,许久后,他掷地有声,开口:“我会给。”
“我目之所及,该有的公道,我都会给。”
越思华愣了愣,片刻后,她似是觉得荒唐,笑起来道:“你娘是疯子,你也是。”
“我娘,她不是疯子。”傅长陵认真开口,“她是这世间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