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215)
无垢宫的魔修本欲组织起来进攻谢玉清的城池,但这事儿传到上官明彦耳里,上官明彦站在无垢宫长廊之上,眺望着远方,许久之后,他平淡道:“绕开谢玉清。”
如今江夜白忙着修复神魂,无垢宫实际掌权人就是上官明彦,上官明彦这样说,大家也不敢再言。
于是谢玉清的城池,就成了普通修士最后的避难所。
十日过后,一道华光从无垢宫冲天而起,随后就听江夜白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天道有序,贵在丙戌,吾徒晏明,年近弱冠,明日晨时,特设封使大典于无垢宫,皆时以云泽蝼蚁性命数万,助吾徒得步渡劫,特邀华阳君亲临无垢宫内,扫榻备席,以观盛典。”
傅长陵猛地睁开眼睛,盘坐在阵法边缘的苏问机也随之睁开,平静提醒傅长陵:“道君,静心。”
傅长陵抿紧唇,转头看向无垢宫的方向。
苏问机皱起眉头,提醒道:“道君,合眸。”
傅长陵逼着自己转过头去。
他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低头。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参悟天道,他能参悟天道,一切才迎刃而解。
可是他还是冷静不下来,他的手忍不住发颤,苏问机见他的模样,抬手按在阵法之上,清心诀从阵法之上浮现,苏问机声音平稳:“道君,他们如今的目的,就是逼您出去。”
如今的傅长陵不过渡劫,他出去,江夜白便可以将他直接在幼苗时斩杀。
失去了他,云泽便再无可与江夜白抗衡之人。
“我知道。”
傅长陵低哑出声,他任凭那些清心诀钻入他的身体,对抗他脑海中那些翻滚的记忆。
他记得秦衍当年站在无垢宫,当着岁晏魔君的模样。
他也记得秦衍在他面前,手剖情根的神情。
其实他知道,秦衍当年之所以选择死,不仅仅是因为生无可恋,还因罪无可偿。
秦衍这样的人,怎么容得了自己真的成为一个魔修?
当年为了云泽迫不得已,他尚且如此自责,今日若是为了突破,无论以种理由伐害了他人性命,秦衍都容不下自己。
他若不去无垢宫,不去救秦衍,那未来无论怎样,秦衍都再也回不了头。
以数万修士性命突破,天道容不得他,仙道容不得他,就连秦衍自己,怕也容不得自己。
江夜白为了业狱,舍了秦衍。
而如今他为了云泽,也要舍了秦衍吗?
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傅长陵茫然抬头。
“我得去救他。”
傅长陵站起身来,他看向无垢宫的方向,喃喃出声:“他师父已经舍了他,我不能舍了他……”
苏问机不说话,傅长陵步履踉跄,朝着悟道塔大门一路狂奔而去,当他打开悟道塔大门时,狂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席而入,吹得他衣衫翻飞。
而后他就看见,乾坤塔外,所有修士站在外面,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满城修士站在街上,仰头看着高塔上的他。
“你可以走。”
苏问机跪在远处,神色不动:“当你走出去那一刹,他们也不留。”
话音刚落,傅长陵就看到所有修士拔出剑来,抵在自己脖颈上。
“苏氏用了这么多人命和我飞升的希望,为了让你和秦衍回来。”
苏问机说着,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云泽用了那么多修士一生心血,修建了乾坤城和悟道塔,为了让你感悟天道。”
“傅氏用了满门性命,让你得以恢复满身气运,成为最接近天道之人。”
“如今你可以为了一个秦衍离开,”苏问机抬手指向塔外,“只要你愿意看着门外那么多人为你而死,你不在夜里一夜一夜梦回今日,你愿意看着云泽因你覆灭,那你可以走。”
“你逼我。”傅长陵捏紧拳头,苏问机听到这话,少有失态,大喝出声:“是你在逼我们!”
“谁没有亲人?谁没有爱人?谁没有一个想要他活下来的人?秦衍是你的爱人,也是我的朋友!”
“可这不是你我任性的理由。”
苏问机踏入阵法之中,阵法内符文金字盘旋在他周遭:“你是叶澜转世,你是命定之人,你是唯一能救云泽于水火之人。傅长陵,你的命不是自己的。”
“你此刻过去,你要就秦衍,可你想过,他愿意让你救吗?”
“如果你救了他,因此出事,云泽因此陷入绝路,傅长陵,你觉得他是愿意死,还是愿意背负云泽而活?”
傅长陵愣了愣站在原地。
他呆愣好久,缓慢转过头去,看向无垢宫方向。
“可是……”傅长陵哽咽开口,神色茫然,“可是……我已经看着他死过一次了……”
当岁晏魔君,手染鲜血,满身罪孽,再无归途。
他已经看着秦衍走上这样的路,走过一次了。
苏问机没有回话,他面露悲悯。
傅长陵站在原地,举目而望,他曾经认识的人,都跪在塔下。
一面是所谓的云泽苍生,一面是被辜负两世的秦衍。
他不知前路,不知何方。
便就是这一刻,整个乾坤城被人狠狠一撞,所有人下意识回头,随后就看朱红色的山门轰然倒下,谢玉清手提长剑站在山门前。
“傅长陵!”
谢玉清仰头,看向高处的傅长陵,傅长陵愣愣看着谢玉清,就看谢玉清目光沉凝如剑,直直看着他:“还不走?!”
第118章 (精修) 人如玉,琢而得之
“谢玉清。”
苏问机念出谢玉清的名字。傅长陵站在高塔之上, 就看见谢玉清提剑而入, 所有人纷纷给谢玉清让路, 谢玉清身上还沾染着血泥, 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
所有人呆呆看着她, 有人反应过来, 朝着谢玉清冲过去, 想要拦下她。
谢玉清以剑鞘为刃,抬手横扫,一路朝着悟道塔挥砍而去。
苏问机走到长廊上来,看着如剑一般破开人群而来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 无奈出声:“谢玉清, 不要拿云泽的生机去任性。”
“生机?”
谢玉清纵身一翻,声音清冷:“何为生机?人活着, 才是生机!你们为求你们的生机,放弃百姓,放弃师友, 一步一步退缩,到头来,”谢玉清翻身落下, 单膝跪在悟道塔前, 抬眼看向塔顶,“却说我放弃云泽的生机?”
说话间,谢玉清足尖一点, 直跃而上:“我与你们不同,我不信天道,不信命运,不信神佛,我只信我自己手中的剑,”谢玉清落到傅长陵面前的长栏之上,盯着傅长陵,“我不放弃任何我要保护的人,只要我的剑在,我就会保护他们,不退让半分。”
傅长陵不说话,谢玉清站起身来,她的剑指着傅长陵,声音平静:“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以人炼脉;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放弃乾坤城外所有普通修士百姓;如今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还要放弃阿衍。”
“傅长陵,若你的道,是放弃弱小、放弃无辜、乃至放弃你的家人,这份道,你自己心中不会有憾吗?”
“天地君亲,为人立世,先护好身边人,才谈得上护这苍生,你手中有剑,却不敢提起来,纵使渡劫飞升,又有何意义?”
傅长陵仰头看着谢玉清,他感觉光从云层破开,落在谢玉清身上。
“傅长陵,”谢玉清注视着他,“若你不去救他,这世上,就无人再能救他。”
若他也放弃秦衍,这世上,还有谁去救秦衍?
苍生是道,自己、身边人,就不是了吗?
总在牺牲弱小之人以换取所谓的未来,总在牺牲少数以换取所谓的大义,可云泽一次次牺牲下来,最后活下来的又是怎样的大义?
“师姐,”傅长陵抬手提剑,“你说得没错。”
“我不当放弃任何人,更不该放弃他。”
说完那一瞬,傅长陵轻轻一笑,身形便消失在了长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