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是个反派(124)
* * *
天将明的时候,薛遥被一阵强烈的共感惊醒。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的心底就腾起一股难以忽视的心悸。
他起身草草披上外袍,推门往外走去。
薛遥来到门外的时候,发现林晋桓早早已站在廊下。他的长发未束起,也是刚起身的模样。
“你来了。”林晋桓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招呼了薛遥一声,又转身看向天边。
薛遥来到林晋桓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天空中望去。
熹微的晨光中漂散着一大片红云,这朵云彩似霞似火,燃烧着照亮了整片天空。
无数凡鸟朝着那片云彩飞去,它们震动着翅膀在云间盘旋,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告别。
这片红霞几乎霸道地铺满了整片天空,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环绕在迦楼山周围,没有踏进一步。
毫无根据地,薛遥自看见这片红云的第一眼起,心底便升起了一个强烈的感觉。
殷婆婆陨落了。
第88章 合息散
林晋桓跪在刑堂中,手中燃着三炷清香,堂上林朝与秦楚绮的牌位并排而立。
“他回来了。”林晋桓轻声说道。
在薛遥的身份大白前,林晋桓尚且可以自欺欺人,放任自己流露出一点点真心。不着痕迹的在意,小心翼翼地靠近,甚至因为薛遥一心想从他身边离开发过一回脾气。
但随着二人将话说开,无法逾越的前尘往事又横亘在林晋桓面前。屠门派之仇,弑双亲之恨,无一可以轻易揭过。
林晋桓抬头望着父母的灵位,平静地说道:“但我决定原谅他。”
这句“原谅”是林晋桓苦熬了十数年的心头血,不吐伤及肺腑,眼看要病入膏肓。吐出来又如拔筋换血,需得舍弃一身废骨。
“是儿子不孝,无法替父亲母亲报仇血恨。”
“待四合印一事结束后,他便天高任鸟飞,我亦不再出迦楼山半步。”
至于其他…
林晋桓俯**,深深地磕了个头。
放开薛遥也是对林晋桓自己的救赎,他无法说服自己靠近,也再也不能承受失去的折磨。他发现人真的是惯会得寸进尺,心愿得偿之后,便会想要更多。
但两人之间,早已被撕扯得血肉模糊,那是无法被收拾的残局。
赶往刺桐的路上林晋桓甚至动过一个不该有的念头,他想让善真封存薛遥的记忆,继续掩耳盗铃地将这竹林境左使留在身边,
好在他还未将这个念头说出口,理智便回了笼。
这时门外传来三声叩门之声,林晋桓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在案前的香炉中,推门走了出去。
林晋桓见到延清一人候在门外,问道:“晋仪呢?”
昨日三人商定今日一同前去开云寺。
延清道:“她昨夜研究了一宿的四合印,似是有所发现,天没亮就去找秦谷主了。”
林晋桓了然道:“那我们走吧。”
延清点了点头,领着林晋桓往开云寺走去。
开云寺就像是埋藏在深山中的死牢,无论九州上下如何风云变幻,寺中的人们都不谙世事地活着。
林晋桓与延清并肩立在钟楼之上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是开云寺的最高处,站在这里放眼望去,脚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天王殿前嬉笑打闹,引得少年人在一旁捧腹大笑。若不是四周的院墙高耸守卫严格,这里反倒有些许世外桃源的意味。
林晋桓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守卫上前驱散玩闹的人群,欢笑之声戛然而止。如今再面对这样的场景,林晋桓的心中早已毫无波澜。
“这段日子秦谷主已将开云寺人的死因查明。”延清打量了一眼林晋桓的神色,对他说道:“死者都是中了一味叫合息散的毒。”
林晋桓移开视线,双眼在瞬间恢复了活人气。他疑惑地问道:“合息散?”
“正是。”延清继续说道:“其实说死者不大准确,这些人并没有死。此毒出自南召,只需少许便可在瞬息间使人气息全无,脉象渐隐体温消失,与尸体无异。”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但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花样,林晋桓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栏杆道:“可有派人去埋尸之地查过?”
延清如实答道:“去了,原先的棺椁中早已空空如也。”
“看来是有人暗渡陈仓,借假死之名救他们下山。”林晋桓心中有了计较:“中毒之人可有共通之处?”
延清对此早已做过调查:“并无,皆来自九州各地,互相之间并无关联。秦谷主亲自对开云寺进行了一番彻查,没有查出毒物,但也再无中毒的消息传来。”
林晋桓问:“前后一共有多少人身中此毒?”
延清答道:“自你前次下山后,寺中又陆续发现了不少中毒者,最后一共是五百四十二人。”
林晋桓看向层层叠叠的院墙,沉吟道:“问题的关键应当就在开云寺之中。”
负责守备的弟子这个时候接到了门主驾临的消息,霎时间如临大敌,原先寺中四散的人群已全部回到禅房之中,寺中恢复了死气沉沉的宁静。
延清继续说道:“依我看来,开祭在即,最重要的是保证祭典万无一失。”
“此事不可大意,需继续暗中彻查。眼下虽已平息,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担心布局之人留有后手。”林晋桓又问道:“大祭一共需要三千人,是否全数准备停当?”
延清道:“已将人数补齐,此次多准备了一百余人,以备不时之需。”
“很好。”林晋桓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加强各方守卫,不可重蹈十五年前的覆辙。”
* * *
就在林晋桓与延清去开云寺的时候,延清口中一早就去找秦柳霜的晋仪此刻正领着薛遥走进莲息堂。
莲息堂是迦楼山禁地,平日里不可擅入。今日这里却人来人往,不少门人在堂中忙忙碌碌。
曾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大殿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那七尊神像巍然耸立在堂中,眼里无悲无喜,一如往昔。
随着晋仪的到来,堂中的门人放下手中的活,纷纷俯身朝二人行了个礼,接着便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时间莲息堂内仅余下薛遥与晋仪二人。
薛遥拾起一条门人留在这里的佛番,打量了一眼,问晋仪:“晋仪姑娘,您这是何意?”
晋仪没有回答薛遥的话,自顾自在堂内绕了一圈。当她来到神像脚下时停下了脚步,问道:“薛公子,您猜,这莲息堂内是在做什么?”
薛遥仰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神像,那七尊神像依旧顶着一张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面孔,仿佛世间的一切善恶都与它无关。
薛遥收回视线,眉头微微蹙起。
晋仪见薛遥不言语,缓步来到他面前,自问自答道:“十五年一次的大祭即将来临,眼下自然是在做最后的准备。”说着她随手抓起一把陶菊摊在薛遥面前,轻轻吹了口气:“不久之后将会有三千条人命在此献祭。你猜,今年的祭典将会由谁主持?”
薛遥仰头望着四散的花瓣。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身侧的拳头却是松了又再次捏紧。
晋仪将薛遥的反应看在眼里,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意。她来到薛遥近前问道:“薛少使,这次…你打算怎么做?”
薛遥对晋仪一口道破他的身份毫不惊讶,他无端想起了翟西东血洗官桥村的那一夜,林晋桓一个人守着化为灰烬的村子,刻了七天的碑。
在薛遥出神的空档,晋仪手中的利剑已然出鞘,强悍的煞气扑面而来。薛遥本能地往后退开一步,拔剑挡开晋仪的夺命一击。
“锵”地一声脆响,两剑相撞擦出刺目的火花。火光照亮的晋仪的眼底,那是令人心惊的杀机。
薛遥的心里蓦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摔入泥潭的无可奈何。他一把格开晋仪的剑,道:“你们为何要将他逼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