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4)
进了屋,他意外地看到新夫郎还和之前一样的坐姿,动都没动过的样子,而脖子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
这也太老实了吧……
贺林轩赶紧加快速度,把靠在墙角的折叠桌拖过来,展平,将饭菜放了上去,招呼他过来用饭。
见夫郎吃惊地看着自己,贺林轩笑着解释道:“这是折叠桌,请镇上木匠做的。咱们屋子小,只好先委屈你用这个了。”
原主家就这么一点空间,他收拾新屋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摆了一张床,添一个衣柜,几乎不剩多少地方了。
他费尽脑汁想了想,才有了折叠家具的主意。
贺林轩从小摸爬打滚自己养活自己,家务熟练,像修理电路下水道都是小意思,简单的木工也会做一点。
虽然不是专业,但像这种折叠桌椅的制作工艺却是知道的,毕竟没什么技术难度。这里的人不会,少的只是想法而已。
这不,贺林轩还用这法子和木工做了三吊子钱的买卖,赚了第一桶金。
别看不起这三百铜板,整个婚礼筹备下来,还有剩下呢。
而以后,小夫郎就会发现这破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贺林轩不打算和他多说,这些惊喜要等着他慢慢去发现才有意思。
“快来吃饭,才出锅的吃着应该还行,就是不知道你的口味怎么样。”
贺林轩对夫郎释放最大的善意,但见他还是沾着床不敢动弹,便笑笑出去了,没继续唱独角戏。
等他打了盆水再进来,总算看见自己的小夫郎换了姿势。
他正站在床边,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往地缝里钻的模样。
贺林轩上前两步一看,却是夏日衣服薄身上又出了许多汗,竟把床上他坐着的地方弄湿了。
“……”
这实在太失礼了。
李文斌生怕他以为是自己尿裤子,可要解释却说不出口,只能低着头,脖子耳朵都红透了。
贺林轩连忙将水盆放下,拧了帕子递给他,“快擦擦,热坏了吧?”
他好像看不见夫郎的窘迫似得,把帕子塞到他手里,说:“别管它了,这汗迹干得很快。你要是觉得不妥当,等会儿我拿去洗一洗,不是什么大事。”
李文斌捏着湿帕直摇头。
贺林轩笑了一声,“那好,你先擦擦汗,把饭吃了。我去给你备水,等洗了澡,能舒服一些。”
说着,他等了一下夫郎的反应。
见他脸蛋烧得都要冒热气,实在是面薄得很,贺林轩赶紧出去忙自己的,免得他不自在。
看着他的背影,李文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重回年轻的身体,贺林轩的力气比上辈子还大,很快就提好了水。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哥儿有没有月事,或者用冷水的忌讳……不过他想着,既然能够怀孕,别让他受寒总归没错,便又去厨房烧了热水,兑得没有凉气了才回屋。
李文斌肠胃不好,有过一次病症,他生怕再看病费钱,所以一向吃饭很慢。
这会儿他才吃好饭,正将碗筷端出房间,因为不知道厨房在哪里而左顾右盼。看到高大的猎户大步走来,他顿时又低下头。
贺林轩看着觉得好笑,这么害羞可不行啊。
他上前接过夫郎手上的碗筷,说:“我来就行,你略坐一下就去洗澡吧,水我已经放好了。浴室的话,往前边的小门出去,左手边隔出的那一间就是了。”
时间仓促,贺林轩只能在屋外隔出一个小木屋。夏天用着倒也没什么,冬天四面透风就不行了。
李文斌在原地踌躇,好一会儿才憋出见到这个人后的第一句话:
“还是我来吧。”
他原以为这人坐了十年的牢,定是下流粗鄙,长相丑陋或野蛮,是穷凶恶极或是阴沉狠毒的人,总之不是善类。
他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没想到,今天在门前见了他,却完全颠覆了他心中所有的预想。
猎户的长相十分威武,轮廓是大梁人里少见的深邃,有点像记忆中的西域那边部落的蛮人。不说俊美,也十分英气硬朗。
他的性格更不蛮横,反而是个爱笑的模样,行事从容有度。
看起来,根本不像乡野村夫……
可李文斌极力去忽视这些疑惑,他愿意试着去相信这个人。
没有人知道,当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蹲下,在旁人轻鄙看戏的目光中,将他托起,小心稳重地背回家中时,他的心里受到了多大的触动。
除了阿爹阿父和兄长,他没有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这种珍惜和重视。
可当这股善意来自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用十两银子买回了他的人,李文斌一时间却无所适从。
贺林轩没看出他的满心复杂,对他笑道:“今天就算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听他这么说,李文斌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他总会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而好的坏的他总要习惯。
第5章
进了猎户所说的浴间,李文斌诧异的看着屋内的木桶。
桶外细心地搭了梯子,梯台上摆放着皂角和干净的巾布,桶内还放了一个矮凳。
也只有年少时在京城的家中才这样讲究过,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早已忘记了那时的活法。
没想到,猎户会这么用心。
浴桶很大,足以容纳三个人,桶里蓄足了半桶子水。触手,竟然温温的,没有半点冰冷的凉气。
要知道村里用的井水或是山泉水,都有一股刺骨的凉意,在夏天也是如此。
李文斌呆怔了一会儿,才猛地醒过神来。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他早已不奢望能苦尽甘来,但这个人,眼前的一切,无端地让人对命运生出不该有的期盼。
这很危险。
李文斌掐了掐掌心,暗自告诫自己活在当下,不要多思,不要多想。
三伏天里,浸在温凉的水中舒服极了,李文斌却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很快清理好。
不过换下来的衣服,他却不知道该拿到什么地方去洗,便想着去问猎户。
“洗好了?舒服些了吧?”
听见脚步声,贺林轩转头看过来。
洗去黏腻的汗水,小夫郎浑身更透出一股清俊来,哪怕一身朴素,也让他眼前一亮。
李文斌低着头,没看见老男人眼睛里跳动的火光,只说:“我想洗衣,该在哪里取水?”
“先放着,过来,到这边来。”
见李文斌没动作,贺林轩干脆站起来去牵他,让他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
李文斌显得很犹豫,还想说什么,一股山林间清凉的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清冽的气味,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李文斌惊讶地抬头,这才发现,卧房两侧都开了小门,引得山风穿堂而过。
太阳虽还未落山,但山上比村子里更快地退了暑气,山风温凉,正是怡人。
他看向贺林轩,这才发现他也换了一身衣服,身上没有汗味反而十分清爽。
想必是自己沐浴时,他在外头庭院里用凉水直接冲洗的。
这么想着,李文斌脸上不由一热。
男人挨着他坐了下来,打算和他促膝长谈的样子。李文斌很不自在,却不敢远着他,只好说:“出了汗,衣服放久了不好。你先坐吧,我等等再过来。”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贺林轩忙拦着,说:“别忙活了,这才洗了澡,别又弄得一身汗。况且这些事我都能做,娶你又不是为了让你来给我洗衣服的。”
“啊?”
李文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很不习惯他的自来熟,还有些听不明白他说的话。
从来都是夫郎操持家务,他做得不对么?难道这人愿意要一个懒夫郎?
而且……他确实不知道猎户为什么要娶他,还愿意拿出那么多的银两。
贺林轩看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失笑道:“别怕,我又不会吃人。好不容易这会儿闲下来了,坐着吹吹风聊聊天不好么……这么说起来,我竟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顿了下,对于都结婚了却不知道老婆的名字的事有些无奈又好笑,先自报了家门。
“我叫贺林轩,你怎么叫我都行。”
李文斌面露诧异,却不是因为贺林轩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盲婚哑嫁,这很正常。
他只是惊讶于,猎户竟然有表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里有人除了名之外还有字,就是他的前夫、王家的次子也是没有字的。
“林轩。”
李文斌轻声念了一句,没留意到某个隐性声控的老男人因为这声呼唤浑身一震。
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林轩,便是你的表字么,可知是哪两个字?”
贺林轩被他问得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原主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一般只是大郎、猎户这样叫着。
见李文斌误会,贺林轩没有否认,张口胡说道:“双木成林,气宇轩昂,便是这两个字了。是在狱中和我一同服刑的一个秀才老头给我取的,他说我命中缺木,模样看起来又能唬人。”
他本来就很有说故事的天分,李文斌完全不怀疑他。
略一沉吟,他展颜笑道:“那秀才说的倒是在理。”
不看出身,单只看贺林轩的模样气度,很当得起气宇轩昂这个词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贺林轩笑,顿时如春风拂过,那双染了笑意的桃花眼更差点把老男人看痴了。
好在他及时稳住,自然地接上夫郎的调侃,说:“让你见笑了。”
李文斌摇头,他这会儿看贺林轩的眼神和之前全然不同。
似乎因为有了表字,猎户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别个粗人分出高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