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粉丝中最不可思议的人(76)
“呜——”谢韵之打开了吹风机,对着樊澄的头发一阵乱吹,然后关了吹风机,望着她一头一脸的狼狈,不禁大仇得报地笑出声。
“哈哈哈哈……哼,让你欺负我!”
樊澄半点不动怒,反而十分享受谢韵之这偶尔表现出的童稚可爱。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乱发,笑嘻嘻地一伸手拉谢韵之坐入自己怀里。谢韵之身上沐浴乳与洗发水的香气登时扑面而来。谢韵之偏爱茉莉香,所以她的日用品几乎都带有茉莉香。而樊澄则偏爱薄荷香,哪怕是大冬天的也用薄荷味道的洗护用品,凉彻心扉,不过好在因为她的衣服长期熏香,薄荷味淡薄了许多。
“嗯……好香……”樊澄埋首谢韵之颈窝深吸了一下,笑道。
谢韵之轻笑,抬手帮她理头发。
“你在写什么?”她望向樊澄摆在台面上的本子和笔。
“一点灵感,最近在构思新书,脑子里时常有些零碎的想法,得及时记下来。”樊澄道。
谢韵之开始翻起她的这本手札,樊澄则起身,让谢韵之在椅子上坐好,自己拿起吹风机,开始帮谢韵之吹发。谢韵之在耳畔的嗡嗡声中,看到樊澄好看的行楷字体记录着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从最开始有关《藩篱》的一些想法,到《追影者》,再到尚且不知名、未成形的新作品,已经陆陆续续记了半个本子了,很多想法后来被她自己否决了,本子左上角画了×。有些切切实实用上了,谢韵之在作品中都看到了。谢韵之甚至能看到樊澄在本子上专门设计地图,演算犯罪手法,写《藩篱》的时候她甚至专门做了化学实验,本子上还有化学式留存。她设计情节的整个思维过程都被她列在了本子上,非常有趣,看得她都入了迷。
谢韵之看到樊澄关于新书,记下了不少尺度相当大的想法,比如李袁事件,她几乎将李袁事件全面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并且在思考中已经开始构思案件和手法了。但是此后,谢韵之却看到了樊澄列了一个唐代的历史年表在后面,并着重圈出了武周时期,边上写了四个字并打了个问号——“权力谋杀?”。在后面,有两三页的内容,都是樊澄画的唐代建筑的草图,对建筑的各个部位进行标注,还有洛阳城的部分地图和里坊名字。就在最新一页,樊澄写下的是一些关于角色的零散设定,这恐怕是新作的主角,但尚未起名。
吹风机声音落下,樊澄用梳子细细打理好谢韵之的长发,谢韵之则捧着她的笔记本问:
“新书打算写唐代?”
“嗯,是的,有这个想法。”樊澄笑道,“而且我打算把对女权、人本的一些思考糅合进去。”
“挺好的呀,我觉得很有意思。”谢韵之笑道。
“这部新作,我也有改成剧本的想法,到时候看我写的长度如何吧,再决定是改电视剧还是电影。我是很想把唐朝搬上荧幕的,而且要事无巨细,详尽考据。”樊澄道。
“……我开始同情未来要制作这部剧的剧组了。”谢韵之道。
“说得好像别人家的事儿一样,剧本要是出来了,你可得出演啊,跑不了的。”樊澄笑了。
“我吗?”谢韵之愣了一下,有些诧异怎么自己完全就没想到要出演这部剧。但也确实如此,连续出演樊澄的作品她还真没想过,满脑子都是避嫌了。
樊澄拉着她起身,安顿她上床,被窝里暖烘烘的,樊澄已经塞了热水袋在里面。等谢韵之躺下,樊澄关闭了酒店房间里的灯,在黑暗中躺在她身边,谢韵之顺势钻进了她怀里,被温暖柔软的怀抱包裹,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韵之,你想演电影吗?”樊澄在她头顶问。
电视剧演员与电影演员虽然都是演员,但实际上截然不同。其差别主要在于两点。一是演技的差别,二则是酬劳的差别。一个当红的演员演电视剧,酬劳是按集算的,国内电视剧现在动辄四五十集,主演一般都能拿到上千万的报酬。而电影则不一定了,一部电影的前期投入或许不过几千万,演员的报酬肯定不会上千万。而当红电影演员要价上亿,那可就不是一般小成本电影能请得起的了。那种非一般的电影,也不会去找电视剧演员,他们要找的是适配电影大银幕的面庞。换言之,现在处处都讲高级感,电影演员就是天生身段、面庞带着高级感的那一部分人。
如果要追本溯源,就要从胶片时代说起。那个时候拍摄电影胶片一格就是一格,容不得肆意浪费,而拍摄电视剧则用磁带,拍不好还能抹掉重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电影比电视剧对演员全方位的更高要求,无论是临场反应能力还是表演的精确与震撼,都非同一般。电视剧相对电影来说是非常生活化的,由于剧情复杂,台词量大,劳动量大,演员基本上需要不停歇地表演,赶工期,一场戏表演无差错,差不多,就可以过了。而电影则截然不同,电影导演精益求精,要求演员一场戏必须要表演出自己想要的结果才行,不仅仅是台词,眼神、表情、姿态、身体的任何部位都要算入表演的范畴,大银幕会将这些细节彻底放大,纤毫毕现,所以一场戏可以熬个数日也不罢休,这是电视剧所不能承受的,也就造成电影的表演难度和维度要高于电视剧。
行里有一句话:话剧是演员的艺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如果单纯讲表演艺术,话剧与电影其实不相上下,话剧因为是即时表演无法修改剪辑,考验的是演员的临场表现。而电影虽然可以修改剪辑,但比话剧更讲究细节神态的表现。
谢韵之出道是因为出演了张小琴导演的电视剧,很巧的是这个张小琴的名字和最近樊澄查到的万世影业的副总裁完全同名。但她们全然不是同一个人,导演张小琴是60年代生人,而总裁张小琴则是80后。
谢韵之自出道后就开始演电视剧,也曾尝试过两部电影,而且并非小制作,不过也不是挑大梁的演员,只是配角。她很快便明白电影演员与电视剧演员的差别,她觉得自己可能天生没被老天爷赏那碗饭吃。但是只要是个有事业心的演员,都有演电影的梦,都想演电影,她也绝不例外。她本接受了自己不能做大电影演员的事实,然而现如今樊澄忽然问起她这个问题,不由让她心头微动。
“我当然也想演电影……但是……”
“想演就好,我干脆先把电影剧本写出来,然后再改,或许会更轻松些。”樊澄笑道。
谢韵之奇怪地默了一会儿,樊澄感觉到她搂着自己腰际的手臂有些收紧。片刻后,谢韵之似是斟酌着语句说道:
“阿澄,你是为了我要写这个故事的,还是你自己想写这个故事?”
樊澄微微一愣,一时间没回答上来。谢韵之则继续道:
“你是家,我其实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去创作剧本,虽然你为我写了《追影者》,我真的很开心,也很珍惜这个把我们俩联结在一起的故事。但是……实事求是的说,一个故事如果它适合发展成,那它就该发展成,如果它适合发展成剧本,那就应该是剧本。我觉得……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适合拍成影像留下,能否拍好也都因人而异,不定因素太大。我也不希望……耽误你的前途。你本来是作家,你值得更高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国内的剧作环境并不好,会限制你的发展。”
樊澄抬起手来,轻抚谢韵之的长发,并在她额前吻了一下。
“你这是又想起万镜了?”她问。
谢韵之情绪似是有些低落,半晌后道:“我觉得,我总在拖你后腿,可她却能帮你。”
“瞎说,别乱想。”
“不是乱想,是真的……”谢韵之音调中掩饰不住的失落与难过,让樊澄的心隐隐作痛。
“我是剧作家还是家,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不是她,也不是其他任何人来决定的。韵之……我爱你,你给我点表现的机会好吗?你不希望拖我后腿,我又何尝希望看到你一直在电视剧圈止步不前?你值得更广阔的平台,我希望我能帮到你。”
“我……我不知道……我演过电影的,但我觉得自己不合适。”
“不合适有很多原因,剧本、角色、团队合作,很多很多的问题在其中,你不能全部归咎于你不适合演电影,这对你自己太不公平了。你需要再尝试,你的能力绝没有任何问题,你还年轻,现在正是最关键的转型期。这一次我来给你提供最合适你的舞台。”
“真的可以吗?我害怕……毁了你的作品……”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谢韵之的反应让樊澄心里很不好受,她认识中的谢韵之,应当是对表演非常有信心的,这是她的专业,是她吃饭的本领。她从不知道谢韵之也会对表演这件事表现出这种全无自信的状态。
谢韵之却不说话了,此时此刻她内心深处浮现了一段很幽深的记忆,这段记忆对谢韵之的影响很深远,但也因为太过微妙和难以启齿,使得她至今对谁都不曾提过。大二她跟腱受伤那段时间,因为有抑郁症倾向,曾去看过心理医生,希望医生能给她指一条未来的道路。那个心理医生是精神分析流派的,知道她演过戏,告诉她,她这样的人其实不能做一个出色的演员,因为她内心深处羞于表现自己。谢韵之拥有超强的超我暗示,这种超强的超我暗示几乎是无法破除的,源自于她在口腔期、肛/门期、性/器期接受的家庭的教导与熏陶,道德伦理束缚对谢韵之来说是深入骨髓的。她缺乏厄勒克特拉情结,因而缺乏对异性的感知和渴求。而大部分演员则本我意识非常强,很多表演完全是出于本能,超我等各种社会所赋予的伦理概念是不能够束缚他们的。这意味着谢韵之很难做到完全的解放天性,就不能够真正传神、深刻地表达角色。医生跟她说,你可能需要好好谈一次恋爱,最好能体会几次强烈的、直达灵魂的性/爱,如此才有可能解放天性。
当时接受完咨询,谢韵之就觉得无比羞耻,这件事被她藏在了记忆深处。后来她考入首影,她的导师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谢韵之这类演员,属于技巧型演员,演电视剧是绰绰有余,没有问题的,技巧完全可以弥补。但如果上了大银幕就会原形毕现,演出来的人物是死的,不是活的,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老天爷没有赏饭吃。谢韵之好强,至今不愿承认这一点,也就从未和人提过。
“韵之……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今天在高速上,我接到了万镜打来的电话,她说节后第一期《人生》请的嘉宾临时不能来,她希望我能上。我已经答应她了。”
“哦,那你去吧。”谢韵之闷闷地说道,话语里还带着一丝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