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残篇之中的字迹模糊不清,需要静下心来一个一个字地读。甚至几处关键之处偏生是断了,还得靠自己猜来猜去。
【……若论上乘……群山之北,地下坚冰深厚数百丈,吾之洞府……】
卿舟雪瞧了半天,才勉强看出,这是在建议冰灵根修士去冰天雪地之中修炼。
太初境地处九州西南,气候温暖,再加上山势力起伏较高,四季尤为分明。
冬日里除却鹤衣峰,远不止于到冰天雪地的程度。为何此峰名为“鹤衣”,其实就是因为每年风一起,吹白半座峰时,柔软洁白的雪花很像披上了一大片的仙鹤羽衣。
但就算峰上雨雪较多,实则温度并不甚低。稍微回暖时,冰雪就会消融。
与北源山的终年苦寒没法相比。
日后的确可作一个较好的修炼之处。
她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往后翻了几章,开始悟剑。
这位冰灵根的修士更为锋锐,俨然比她更似剑修。她或者是他,留下的所有剑招,毫不拖泥带水,并无回防,全是杀敌致命之技。
卿舟雪没想着照搬,她蹙眉审视了片刻,决定取其精华。
再度闭上眼时,识海之中,风雪散去,却瞧见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也是一身白衣,负剑而立,眉眼若凝霜雪,正朝这边缓缓行来。
卿舟雪敏锐地感觉到了温度的下降。这是冰灵根修士出招的前兆,她不由得浑身紧绷起来。
下一瞬,那位剑修一剑刺来,卿舟雪接过这一剑,脑中却分明——这是那残篇之中所记载的第一招,名为千山万径。
这一剑的刃光很冷,瞧着只是普普通通,架势极像《归一》之中的第一剑,寻常剑修都能使出的那一种。
但很快卿舟雪又觉出不同来,她的这一剑,精准地刺中了所有飘摇的雪花——而雪花,分明是从四面八方各个地方散来。
怎会如此?她分明只看出了一剑,女子的手腕动也未动。
卿舟雪在躲避之时,丢出了一个小冰球作为试探,结果这团冰还未近她的身,便被削成了粉尘。
她顿在原地,终于明白了。
原来虽然只一剑,但她出剑的速度过快,冰冷的剑意在周身各个方向削去,几乎所有近身之物都会湮灭在这片风雪之中。
这确实是不错。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之情,不愧是叫千山万径,听起来像是灭绝一切生机的名字。
余下的剑意还在波及四周。卿舟雪离得那般远,脸颊上都不甚割开了几道细微的口子,而后又马上愈合。
她心底有猜测,这很可能是冰灵根大能留下的一本剑谱。
殊不知——
几年前。
掌门拿着那本剑谱,眉梢微蹙,“这本冰灵根修士留下的剑谱其实早已寻到,当时推脱没有,未直接赠予卿舟雪练习,也是有些难言之隐。”
云舒尘挑眉道:“有何难言之隐?莫不是这剑谱还能练出问题来。”
“你还记得,神山庶前辈么?那九州的第一剑仙,祖师爷的至交好友,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
云舒尘一愣,蹙眉道:“自然记得。此书……竟乃他所著?他是冰灵根?”
“没错。”
云舒尘不但知道他,甚至还知道他现在的下落。神山庶正隐居在东海的铺子里贩剑为生。当年她带着卿舟雪,领走了那里最为名贵的宝剑——清霜剑。
如此看来,清霜剑能被他轻易毁约,再度转赠于卿舟雪……那极有可能是他之前的佩剑。
正因为是本命佩剑,多年相处,有了感情,才会想给它谋一个更好的去处。
至少也要留给同样是冰灵根的有缘人。
“当年神山庶前辈修炼无情道,最终还是没有勘破玄机,在渡劫之时修为大跌,从此一蹶不振。”
一个剑修,能将自己的佩剑卖出去,应当是彻底放弃了修道。
掌门抚掌叹道:“祖师爷也正是因此,下令销毁了太初境所有修习无情道的书册。他认为此道灭绝人性,后来门生,学这个的害处多于益处。”
“这本剑谱里头,也留存了一些无情道的修炼思路。不过刚才翻了翻,并不是很多。”
卿舟雪是云舒尘的徒弟,掌门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云舒尘蹙了眉,“如此大能留下来的剑谱,还是同脉的冰灵根,恐怕天底下唯有这一本。让她错过了,难免有点可惜。”
“将那些都删去罢。”
云舒尘最终妥协道:“有劳师兄了。关于无情道的,一并删得干净。其实留下部分剑技就好,只作提示,卿儿聪慧,她自己能融会贯通的。”
于是那本剑谱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在无数个靠着枸杞菊花茶续命的夜晚,掌门想得头疼,甚至打翻了茶盏,险些将这本书淹没。
最终一本面目全非的“残篇”,落到了卿师侄的手中。
*
这闭关的四年,卿舟雪一边修炼一边悟剑。当第四年的冬雪再度吹到了鹤衣峰时,她终于再次走出了房门。
阿锦趴在一堆雪之中,胡须脑袋上全是零星的白。
没有看见师尊。
“今日是十年一遇的内门选拔。”阿锦交代道:“主人这会儿应是在主峰,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十年大比?
卿舟雪一愣,随机反应过来。
是她光明正大拜入内门的那一次大比,只不过时光一晃,是十年之后了。
她将自己那间屋子收拾一番,而后在庭院之中无所事事地等着云舒尘。
“师姐!”
一声清亮的嗓音遥遥冲她喊道,陌生而又熟悉。伴随着一阵风,吹到她的耳朵内。
卿舟雪回眸,她在远方的雪地之中,瞧见了缓缓走来的两个人影。
一个略为高挑,是师尊。另一个瞧着年纪还青葱,少女模样。
“余英?”
卿舟雪认出了这人。几年不见,余英似乎长高了许多,她跟在云舒尘后半步的地方,但看起来很想冲上前来和自己说话。
卿舟雪的目光掠过余英,投向站在她身后的女人。
“师尊,她是……”
“你的小师妹。”
云舒尘瞥了余英一眼,不再多言,将外衣取了下来。卿舟雪听到那句话后,在原地愣了半天,而后她顺手准备接过那衣裳,没想到余英离她更近,先一步自觉地拿了过去。
卿舟雪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极为不适应地垂了下来。
今日这顿晚膳,用得比较热闹。
余英这些年开朗了很多,一直在和卿舟雪叭叭个不停。而卿舟雪没有吃饭时总是说话的习惯,唯有轻微的点头表示她还在听着。
云舒尘忽然夹起一个糯米团子,堵住了余英的嘴,“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声音止息。
卿舟雪盯着那个糯米团子,她朦朦胧胧地想起幼年时她因为跳崖而看不见的那段时日,云舒尘亲手给她喂饭。
思绪又不知不觉地飘去,但师尊从未给她夹过菜。
“她是内门大比的第三名,资质同样刁钻而罕见,是长势较好的五灵根。掌门说除却去鹤衣峰,也没地方可去。”云舒尘抬眼看向卿舟雪,忽然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此生,也不会碰上一个能传衣钵的徒弟。”
余英被团子堵了老半天,糯糯道:“……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卿舟雪嗯了一声,安静地夹菜吃饭,听到云舒尘后面那句话,她捏着筷子的手有点发紧。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不管自己有多努力,日后哪怕能与剑仙的名号并肩……旁人也绝不会认为她是师承云舒尘,反而会觉得很荒谬。
她的灵根过少,且冰灵根还是水灵根的延伸,甚至不在五行之中,此生与阵法这一脉几乎是绝缘的。
当师徒的能泾渭分明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奇事一件。
当夜,余英想要挑师姐旁边的那间住,云舒尘自是允了。
卿舟雪瞧着她兴高采烈地收拾着,都有点不忍心告诉她新来的小师妹——其实自己一般会睡到师尊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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