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桌相看两厌(73)
“我……”他开了个头,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陈教授和黄主任交换了个眼神,陈一恪微微笑了:“走吧,我送你回教室上课。”
陈非誉从喉咙里挤出个干巴巴的好字。
学生们几乎都已经到教室了,路上便空旷起来,附中的绿化很好,空气中有草木的清香。
陈教授的步子有意放慢,他前半路一直沉默,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问陈非誉:“你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吧?”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陈非誉熟稔地背出来,庄子的《逍遥游》,意思是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称赞他,他却并不因此而更加奋勉;全世界的人都责难他,他也并不因此而更为沮丧。认清自我与外物的分际,辨明荣辱的界限。
陈教授点头:“今天看到你在台上说话,我忽然想起了给你取这个名字时的心情。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反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够尽责。你已经成人,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只希望,你记住你名字里的意思。”
“这个社会对少数派从来不够宽容,社会道德、法律纲常……方方面面都在给你压力,有意无意要塑造你,把你框在所谓的普世价值观的模具里。不管未来如何,希望你都能做到,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走到教学楼下,陈教授没有继续送陈非誉上去,他朝陈非誉挥了挥手:“去吧,走你自己想走的路。”
陈非誉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发现陈一恪还站在原地,笑着看着他。
“爸。”陈非誉张嘴,“……谢谢。”
这是他们父子的和解,也是他们父子的分离。
他们不是典型的关系亲厚的父子,两个人都心思深沉,还互相撕扯过对方虚伪的皮囊面具,撕得鲜血淋漓,到最后也不算真正原谅对方。
但他们达成了理解——我们彼此尊重对方的选择。
直到陈非誉走进教学楼里彻底看不见了,陈教授才离开附中。
陈非誉回到教室,发现他身边的课桌空空如也,俞白不在教室,陈非誉戳了一下周子林,压低声音问他:“俞白呢?”
周子林挤眉弄眼地侧过头,也用气声说:“小俞总又被西装帅哥接走啦!”
陈非誉原本有很多话想跟俞白说,关于今天百日誓师大会上他说的话,关于陈教授,关于未来他们要一起上的大学……但他没有看见俞白。
俞白的化学试卷还摊开着,上头那个苯环好像在对陈非誉挤眉弄眼,陈非誉有些空落落的难过,他一腔情绪无处安放,扯过俞白那张卷子,替他做完了。
下晚自习的时候,他才收到俞白的一封短信。
“公司有急事,过一段时间就能处理好,别担心,在学校好好等我。”
陈非誉想要把电话打过去,却被俞白拒接了,很快,他发现俞白这个号码联系不上了。
俞白这会儿的状况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他在百日誓师大会一结束,刚走出大礼堂,就被小李逮住,小李脸色难看得像是吃苹果吃到半条虫子,拉着俞白的胳膊就说:“俞总,公司出事了。”
俞白依旧是在小李的车上换的正装,他脱掉校服,又变成了小俞总,在办公室里要笑不笑的和徐副总喝茶。
“前两天我刚把审计报告看完,约定的汇报期限是后天,徐总现在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话要‘提前’跟我说吗?”
徐副总眯着眼睛闻了闻茶香:“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俞总要是关心时政,应该知道张主任因为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被立案调查了吧。”
小俞总是个学理科的美术生,并不关心时政,也不知道那位主任是个什么人,他不咸不淡地应和一句:“还是徐副总关心的事情多。对了,徐副总如果这么有时间,不如去看看您的那两家皮包公司,我听审计师说,他们去现场函证的时候,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好。”
审计报表里显示,公司有一项重大风险错报,就是徐副总设立皮包公司,虚构业务,转移总公司资产。
涉案金额巨大,俨然构成经济犯罪。
徐副总一点儿也不因为露出马脚而慌张,他说风凉话似的,咕噜喝了口茶:“嗳,国家反腐倡廉做得好呀,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道当年老俞总洗钱洗干净没?”
“小俞总年轻,不知道也就在你这么大的年纪,老俞总啊,受了张主任的知遇之恩,才有我们集团的今天。你们俞家……和张家可是关系匪浅啊。”
俞白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个念头,他不知道什么张主任,但他认识一个张伯伯,小的时候被俞总拎着去他家拜过年,那位张伯伯,是岳市的二把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件事滴滴~
(1)文章已经开始收尾,感谢小地雷2.0同学,对长高有执念同学,我会发光同学, Días de joan同学……这些朋友们的一路陪伴,笔芯~最近作者已经完成三次元里的种种事情,如果她某一天没有更文,那一定是因为她懒,大家可以在评论区锤她,她就会泪流满面地滚回来更文。
(2)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里留言,作者会看哒!
☆、不可以
俞白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两只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看向徐副总:“徐总刚刚说洗钱?”
徐副总笑得开怀:“这些事情,老俞总瞒着你也是正常。”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徐总却很清楚。”俞白微微一笑,“这样就好,到时候上边查起来,就要辛苦徐总您一件件交待清楚了。”
徐副总脸色一变:“俞白,是我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俞白朝徐副总轻轻颔首,示意他有话不妨直说。
徐副总也把茶杯放下:“你把手上的股份卖20%给我,张主任的事情我来摆平。”
俞白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扣了两下:“如果我不呢?”
徐副总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俞白。
俞白笑了:“那您是不是就要履行公民义务,把手里头攒的证据都交上去,主动配合调查?”
徐副总脸上露出个挖苦的笑:“何必要鱼死网破呢。你看公司在你手里,反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又不是要你全部的股份,连个20%,小俞总都舍不得吗?”
俞白毫不在意地点头:“舍不得。集团20%股份的分红每年有多少,我心里还是有数,徐副总连同您手上的‘证据’未必值这么多钱。而且,我害怕今天给了您20%,明天连公司的前台姐姐都不让我进门了。”
徐副总沉着脸:“年轻人到时候可别后悔。”
俞白微笑:“徐总还是想想后天怎么解释您名下那两家公司与集团之间的账务问题吧,张主任的事情,就不劳您挂心了。”
俞白叫小李:“送送徐总。”
等到徐副总走了,俞白直接问小李和翟律师:“公司有替张主任洗过钱吗?”
小李苦着脸:“我来公司也就六七年,最近两年才开始跟着老俞总,就算公司真的有什么不正当业务,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俞白看向翟律师,翟律师转了转手里的钢笔:“不好说。我只负责公司的法务,如果老俞总有什么私人的业务,也一定有他单独的渠道。不过,就算这件事情是真的,只要老俞总走的不是集团公司的账,就和我们没关系。”
俞白想了一会儿,才说:“公司近五年来的账我最近一直在看,业务太多,查起来不算容易,那位张主任连集团的股份都没有,跟别说和他相关的业务了。徐副总既然敢说出给他20%的股份他就能把这件事摆平这样的话,可见这件事也未必对公司有多大影响。”
翟律师说:“也不见得,说不定徐副总打的是弃帅保车的主意,趁机把你这个法人代表丢出去,然后自己坐收渔利。”
俞白在脑海里把和俞总相关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过了一遍,然后沮丧地发现,他总是在抱怨俞总不了解自己,不关心自己,自己又何尝关心过他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俞总和俞总的事业一无所知。
俞白揉了揉眉心:“翟叔,俞总去世后的资产全部都是您打理的,您把产权报告再拿给我看看,我要复核一遍。从审计的结果来看,近三年的账目是没有这方面问题的,后天的审计汇报按计划开,我们先把徐副总这边处理掉。”
审计汇报期那天,集团公司高管全部出席,并在审计师汇报时,一一对财务状况作出解释。
集团很久没有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查账了,一时间高管们都对小俞总的想法琢磨不透,连午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午饭,简短的午休以后,下午还要继续把汇报完成。
俞白端着饭往办公室走,路过茶水间的时候,遇到前台小姑娘,她说:“俞总,有个您的朋友来找您,我安排他到休息室等候,您现在要是有空,要去见见他吗?”
俞白有些疲惫:“是谁?”
前台小姑娘想了想外来访客登记簿:“叫陈非誉,等了您两个多小时了。”
俞白端着饭盒的手都有些不稳,他一时觉得有些晃,几个呼吸以后才缓过来,对前台小姑娘说:“记住这个人,下次他来找我,不管我在干什么,都立刻通知我。”
俞白时刻记得他和俞总之间的矛盾,却又时常惶恐,他明明把陈非誉放在心里的第一顺位,却无法在行动上永远以他为先。
到俞白现在的处境,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了。
“待会再送份饭到我的办公室来。”
交待完,俞白快步走向休息室,敲响门:“陈非誉?”
门没关,俞白推开,看到陈非誉坐在沙发上,穿着附中的校服,抱着书包,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俞白反手关上休息室的门,把饭盒放到茶几上,轻轻走到陈非誉的身边。
他蹲下来,看着陈非誉。
他的男孩好像瘦了点。
有三天没有见面了。这三天俞白的脑子里全是面目可憎的数字,既要提防高管们闹事,还要随时担心纪检监察的人过来——在某一个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瞬间,他想,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乎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和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差别,到了成年人的世界里,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四十岁都没有差别,年龄不是逃遁的理由,责任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刻薄。
这里没有孩子,只有winner和loser。
陈非誉睡得很浅,几乎就在俞白蹲下来的时候,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他看到俞白,觉得还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