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互联网还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仅有的一些搜索结果都是拿着这起案子写文章的媒体号,阮文谊随便点开一个,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有点“无趣”的案子。没有复杂狗血的人物关系,也没有什么黑暗猎奇的手法,若要找一个值得媒体写长文赚阅读量的点,那就是:这是一起灭门案。
一家六口,父母、女儿、儿子儿媳以及孙女,死了五个人,只有儿子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而惨案的凶手,正是父亲本人。
阮文谊快速翻过几篇文章,写得大同小异,都把重点放在了父亲一个个杀死家人的部分——大概这也是他们眼里最能吸引读者的部分。
初春的清晨,难得带着妻儿回村的儿子早早起床,去后院帮父母劈柴。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夜未睡,早准备在这个算好的“好日子”带全家“得道飞升”。
父亲早在凌晨就用捆柴火的麻绳勒死了妻子,在结束“祈福”以后,他提着榔头,潜入儿子的卧室,直接把睡梦中的儿媳头颅砸出一个血窟窿。睡在旁边的小婴儿被惊醒,哇哇大哭,只是他的嚎啕刚刚开了个头,便被祖父用枕头压住了口鼻,在窒息的痛苦中离开了这个还没好好看过的世界。
被动静吵醒的女儿睡眼惺忪,循着声音来到哥哥的房间,推开房门的时候,她见到了一地鲜血,以及站在血泊中祷告的父亲。
她没能走出哥哥的房间。
儿子是一家人中最幸运的那个——他被父亲从背后偷袭,在腿、肩膀甚至是脸上都挨了几下。父亲以为他死了,扔下榔头,跳入他旁边的那口井里。然而儿子命大,一直到救护车过来还能能喘气,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被阎王一脚踹了回来。
阎王给了他恩典,也只给了他一个人恩典。
这起案子引起了公安对万轮福音的高度重视,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万伦福音就被层层追查,从盛极一时沦落到人人不敢提。到今天,它已经完全埋没在了时间洪流里。
副教授结束了一大段激情演讲,打开准备好的视频,准备给自己的嗓子一点休息时间。
阮文谊把文章拉到最后的时候,手机顶端终于弹出了消息。
查槐:【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视频里的音效在这一刻忽然想起,砰的一声,阮文谊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
阮文谊:【问问你姐夫?】
查槐:【他也没接电话】
阮文谊看了一眼课表,他下午第二节才有课,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放在以前他不需要这么操心忧虑,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他在那个大雪天把查槐从悬崖边缘拽了回来,可却没办法让查槐立刻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伤痕一直存在于心里,不经意的一件小事都可能把刚愈合的地方撕开,阮文谊清楚这点。
他抓着手机,把衣服拉链拉好,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在他从座位溜到门外的短一分钟内,手上的手机震动了很多次。
阮文谊刚钻出门,就靠在墙上,立刻点开消息。
查槐:【我想他们应该是在忙】
查槐:【可能是我这段时间都绷得太紧,尽管理智告诉我等会再打电话确认就行,但心里还是烦躁得厉害】
查槐:【你在干什么?能不能给我发点语音?什么都行,就是听听你的声音】
阮文谊刚把消息读完,就看到消息一条条从屏幕上消失,只留下一个个已撤回的提示。
查槐难得的脆弱不安就像是含羞草的花叶,阮文谊甚至都没来得及碰,就自己又缩了回去。
但阮文谊并不想让它缩回去。
聊天框顶端的正在输入持续了有十几秒,最后才蹦出短短一句:【大概是在忙,我等会再打】
阮文谊瞥了眼屏幕,快步往停车场走,给查槐发了段语音:“我一直到下午三点都没课,时间很充裕。你想不想我回家一趟?”
顶端的正在输入又冒了出来,阮文谊继续道:“你答应过我,会说实话。我要你的真实想法。”
这次阮文谊等了很久。
一直到他把车钥匙插进车里,查槐的消息才姗姗来迟。短短两个字,他的耗时却可以与一篇百字小作文比肩。
查槐:【我想】
第67章 67 记忆
预告说今天有大风,阮文谊早上围了围巾,走的时候却因为着急忘了带。他离开学校时风还算温柔,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后,刚一下车,就感觉到寒风直往脸上打。
冷风像冰刀子一样在脸上刮,露在外面的耳朵更是冻得生疼。阮文谊把领子拉高,闷头快步走。饶是他再防护再提速,推门进屋的时候,他的耳朵也已经没了知觉。
屋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阮文谊往前走了没两步,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家门口摊着一个快递箱子,正是查槐先前拍给他的那个。
阮文谊把箱子捡起来,放到一边:“查槐?”
卧室传来不太清晰的答应声。
“快递箱要收好啊,”阮文谊没脱外衣,径直朝卧室走去,“你吃饭了吗?我记得家里也不剩什么菜了……我给咱俩炒个米?”
他走到卧室门前,本想敲一下门,没想到门没关严,他手上刚一使劲,里面的景象就展开在眼前。
同客厅一样,卧室的窗帘拉着,可窗户却是开着的。
阮文谊推开门,本来半封着的房间里空气便再次流动,冷风从窗户里钻进来,把窗帘掀起。阳光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来,填满整个房间。
查槐大半个身子都罩在被子里,只有一只手伸在外面,两指间捻着一张相片。
阮文谊道:“这么冷,为什么要开窗户?”
“透气。我总觉得屋里闷得慌,”查槐把相片放下,“你要冷的话,我就去关了它。”
阮文谊摇摇头,把羽绒服脱下,挂在墙边的衣帽架上:“没那么冷。”
阮文谊掀开被子,从床的另一侧钻进去,再迅速把被子角掖好。
他身上的凉气随着他一起溜进被窝里。查槐把相片扔在床头柜,转过身,和一点点往他身边挪的阮文谊撞在一起。
查槐摸摸阮文谊的脸颊:“还说不冷,怎么这么凉。”
阮文谊道:“摸着冷而已。”
查槐的手干燥而温暖,在阮文谊耳尖轻轻摩擦,把阮文谊本来被冻麻的耳朵暖了回来。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的手盖在阮文谊耳朵上,声音就像是加了奇怪的特效,雾蒙蒙的。阮文谊的手掌覆在查槐手背上:“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查槐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却哑了火。阮文谊也不催他,慢声道:“也不知道是谁,洋洋洒洒给我发了一堆话,连几秒钟都等不及就匆匆撤回,好半天才被我骗出两个字。”
查槐好像笑了一下,手也跟着一抖,在阮文谊耳朵上不轻不重按压一下。
“没办法,就两个字,还是把我坑回来了,”阮文谊道,“来回一个小时在路上,查槐,要不你多说几句,让我不那么亏?”
他还是不太擅长活跃气氛与开玩笑。字里行间都想让查槐轻松一点,可说出口,配着平静甚至有点一板一眼的语气,就总让人感觉变了味。
想不一板一眼也难——阮文谊完全没能力临场发挥出这种玩笑话,这是他在回来路上就打好的腹稿,说出口的时候都差点打结。他就像是一个被老师强行提到讲台上讲“经验心得”的木讷学生,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出口时还是被羞耻感尬到脚趾抓地。
好在,不论他的表演有多拙劣,总是有人捧场的。
“那我总得让你回点本,”查槐在他耳垂上轻捏了一下,“姐姐还没回我消息,姐夫倒是发了条短信,只说让我稍等。”
“大概是在忙吧,”阮文谊说,“等会咱们再打个电话问问。”
查槐点点头,回过身,从床头柜上拿下那张相片。
阮文谊凑过去瞧,那是一张合影,背景的建筑物上标着“姜辽县第一中学”:“这是谁的毕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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