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走去,他向我走来,十五岁那年在电视上惊鸿一瞥,六年后,我们终于彼此行礼致敬。
“En garde。”
“Prêts?”
听过无数遍的裁判词,从发音不伦不类的老胡口中念出来,依然有着让我立刻进入状态的魔力。
馆中雅静,我看向凌霄,还有悬在我们头顶的横幅——
提剑风雷动,剑气震四方!
“Allez!”
和凌霄交锋的过程并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相反,可能是初次交手的缘故,我俩开局都打得相对保守。
我看过凌霄几乎每场比赛,知道他虚招少,熟知他干净利落的剑风,可此刻在剑道上直面真人,不禁感慨他比我想象中还更沉稳。平常我还跟老七调侃过凌霄,说他“好好一风华正茂美青年,打起比赛来像个下象棋的老头子”。现在我正被这个披着美青年皮的老头子牢牢掌控,他越是沉稳,那种迎面而来打不破、捅不穿的压迫感越像是暴风雨前的蓄力,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包裹我。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时快时慢,额头还沁出了汗,也不知道凌霄是不是和我一样,我不怕压迫感,也不怕输给他,怕的是我这边是暴雨倾盆,他那边还和风细雨。
第一局还剩45秒,目前我们打到第六剑,比分3:3。至少分数上我并不落后。能不能在第一局拿到领先事关心理上的优势,我打算无论如何要先下一城,而凌霄似乎也和我英雄所见略同,比赛在这最后几十秒进入了相持,连续五次双灯互中后,离第一局结束还剩二十多秒。
这次我改变策略,在老胡喊下“Allez”的瞬间启动,攻其不备!凌霄应了我一剑格开我的剑,我顺势擦边想要偷手他的手臂,可惜意图被看穿,他抓住我进攻的时间差一手漂亮的抢攻,压了一个很低但步幅很大的弓步,手中佩剑闪电般掠过我肩膀,却在最后一刻偏离了得分位置。
我迅速退后,拉开距离紧瞄着凌霄黑色的面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无碍于接收到他平静而强大的注视。
刚在他剑下逃过一劫,我却并不觉得庆幸,我一退后,凌霄就开始了连续压上,一时间我只能频频后退防守,然而凌霄的攻势一旦打出气势如虹,我所有反攻的企图都被他一刀刀一剑剑地晃开、挡掉、拨开、劈掉……
脑子告诉我要伺机反攻,要不然被他一路压到底就完了,可是身体却好似被钳住了,他把你压进一个逼仄的空间,使你无处伸展,防卫的本能也让我的防守动作快过我想要反攻的意图,反攻迟迟打不出来。
我急迫地寻找着他的空当,就在这时凌霄的进攻戛然而止。
“乔麦。”
剑尖就抵在我鼻尖,一滴白光从月牙形的护手处流淌下来,针尖般刺进我的眼睛。透过黑色的金属面罩,我好像听见凌霄低声叫了我的名字。
电光石火的进攻后突来的停顿,仿佛溺水后又突然将你拽出水面,在那一秒我本能地抗掉他的剑,一剑刮在他持剑的手臂上。
凌霄任由手臂被我狠狠削下这一剑,然而我这个迟到的亮灯和裁判的声音同时响起,老胡宣布凌霄得分。
“乔麦。”老胡说,“你出底线了。”
What?!我猛回头——身后哪里还看得到底线!
居然真的被推出底线了?!我低头看着脚尖前那条确凿的白线,又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凌霄。在正式比赛中我也有过被逼到底线背水一战的经历,但是迄今从没有两只脚出过底线。击剑运动员对剑道的长度,对自己离底线的距离还是很敏感的,如果我到了危险边缘,我的大脑会告诉我。
难怪凌霄最后那剑没落下来,因为我已经双脚出底线了……
我都想喊出来了——妈的好强!!!好强好强好强!!!
凌霄回到剑道那头,我摘下面罩抹了抹额头,头上居然都这么多汗了,现在看凌霄,只觉得他帅得都在发光!老七说得没错,就算不求婚,我也迟早要给他跪下。
第一局休息时老七在剑道下吐槽我:“回神吧你,都要盯出血了!要是上了奥运赛场你最好祈祷凌霄能放你一马,不然他兵不血刃摆几个pose都能搞定你!”
我喝了口水,心说你们懂什么呀,不是发呆我那是崇拜啊!
凌霄在剑道那头的休息椅上静静地旋上瓶盖,低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呼吸沉缓。在我心中强者就该这样,身体是年轻强大的雄性体魄,灵魂却是勘破一切的仙人高僧。
第二局很快开始,我迫不及待套上面罩,拗着剑上剑道活动双脚,要是比赛允许喊话,我这会儿就想冲凌霄喊:刚刚那个再给我来一次!太爽了!
凌霄单手戴上面罩,金属面罩拉下来的一刻,我恍惚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比上一刻没戴面罩时更呼之欲出了,依然冷冰冰的,却瞬间充满了荷尔蒙与攻击性。
输赢不再是我关心的,我希望他能再把我推出底线,这次我要试试看我能不能反攻了他。
遗憾的是这样酣畅的进攻态势在接下来的第二局和第三局里都没再出现过,我感觉他似乎也想要再发动一次强攻,但攻击始终没有发动起来,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我已经有了戒备,不会轻易给他打出进攻的机会,另一个嘛,尽管隔着面罩看不出疲态,但是连续三局这么拉锯,他也不可能再像第一局那样全力一攻了。
又一次偷手得分,我追到了第三局赛末点,14:14,凌霄活动了一下手指,估计刚刚我斩那一下他手臂也有点麻。
我乘胜追击,最后一剑偷袭在他腰侧时,还有点舍不得呢。
比赛结束,全场叫好,我摘下面罩,只等着凌霄摘下面罩,好让我说出备好的台词——承让承让,果然名不虚传啊!我从初中时就看过你的比赛,你第一局那个压制真的打得我好爽啊……blahblahblah总共大约三分钟的发言。唉,我也不容易,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戴耳塞啊……
谁想到凌霄摘下面罩转身就下场了,根本没理我。他上场时是怎么个万年冰川的背影,下场时依然如故,好像并未受这次失利影响。
可要不是受了打击,为毛不理我?
我站在剑道上目送他携着剑和面罩离开训练馆,出门时兀自揉散了一头濡湿的头发,简直比我这个赢家还潇洒!喂,有种你回头看看我啊?!
我心想这人也太小气了,虽然我赢了,但场面上他也没输嘛,势均力敌的,怎么这么输不起啊!
比赛结束后我浑身热得不行,打算去换衣服,走到更衣室外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凌霄在里面,我只好干等在更衣室外,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可笑,这又不是女子更衣室,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刚跨了一步又缩了回来,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底气不足,可能因为我对他居心叵测吧,哎呀我怎么这么形容我自己,我好歹也是一年轻有为大好青年啊!不过我还是等他换好再进去吧,毕竟我是基佬,不想占他便宜。
我在门外耐着性子等队草大人沐浴更衣,这时听见凌霄接了个电话。
“嗯,我在队里。刚刚打完一场比赛……不是什么重要比赛……练习赛……输赢不重要,让让小朋友……”
我去!谁特么是小朋友?!
我气得捋袖子,才发现比赛服还没换,袖子都撸不起来,正准备豪迈地踹门而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就听见里面“砰”地关上柜门。
凌霄出来的时候,我正躲在走廊拐角。
待到队草大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蹲下来给了自己一耳刮。
什么毛病?!
要说吧,我们击剑界也是个血雨腥风的地方,充斥着脑残粉黑和低级嘴炮。这不,队内对抗赛的消息不胫而走,又被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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