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邵禹径直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两个多小时起床。他跑步、洗澡、吃早饭,按部就班地蹭过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
最后三十分钟,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机捏在他手里,屏幕上打开的是他与南弋的对话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甚至不曾显示对方有过正在输入的状态。
与此同时,南弋在酒店的房间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醒来。
第54章 被打回原形的地鼠
南弋整理好这一阶段所有的数据资料,妥当地交接给从医疗援助一线完成工作赶回来的实验室伙伴,他在医大项目组的临时救场工作暂且告一个段落。
他换下白大褂,放进储物柜里。他是临近下午5点才赶到这边,所以忙完了交接,从实验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初秋的夜晚,萧瑟料峭,南弋穿得单薄,但也没觉得冷。他漫步在还很热闹的校园里,忍着焦躁的意欲抽烟的冲动。
每一个年轻的生动的笑脸从眼前走过,清脆爽朗的笑声震得枝头桂花扑簌簌地落下。南弋静静地端详着,学生的自由和鲜活令他异常羡慕。
而他……南弋接了一只飘落的花瓣在手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就像一只刚刚积攒了一点点勇气试图冒出头来的地鼠,被一锤子砸了回去。
他松开手,花瓣落地,回归土壤。
南弋步行朝校外走,不期然迎面碰到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界定的认识的人。
“南医生,这么晚了还在?”赵清华率先打招呼。
酒吧邂逅那一次,他跟南弋留了联系方式。过后,他主动发过信息邀请见面,南弋婉拒了。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当即懂了。没想到前一阵子两个人在医学院的食堂偶遇,他是被校方请来做短期党课培训的老师,南弋是参与实验项目的编外人员,两个人在不是自己工作单位的地方相遇,怎么着看起来都挺有缘分的。
做不成炮友,做个聊天吃饭的朋友总还是可以的。所以,在医学院校园里频繁出入的这一阵子,两个人分别在食堂和校外的小饭馆约过一次午饭和一次晚饭,相谈算是愉快。
“赵老师。”南弋愣了一下,朝他摆了摆手。
“怎么了,情绪不高?”赵清华走近两步,打趣着问,“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不仅在他眼中,好像在身边所有人的印象里,南弋都是随和而乐观的。大喇喇地,似乎没有什么愁绪低落的时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南弋搓了搓被风吹僵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
“要不要喝一杯?”赵清华同病相怜似的,“我今天上的是晚课,被一帮老教授’围攻’了一四个多小时,有时候学生太好学也挺头疼的。”
南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很疲惫,却不想回家。今夜这十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儿煎熬。
赵清华开车,两个人去了市中心的一个新开的GAY吧。没有贺恺那里热闹,氛围更安静一些。两个不约而同地坐到吧台,各自点了酒。
“喝这么烈的?”赵清华指了指南弋的杯子,“今晚打算不醉不归?”
南弋抿了一大口,辛辣的刺激顺着咽喉一路向下,烧得他缓过点儿神来。
“我酒量还行。”他闷笑两声,“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了,要是真醉了,辛苦赵老师帮我找个就近的酒店扔进去,别睡大街上就行。”
赵清华把玩着他手里的小啤酒瓶,慢悠悠道:“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不怕我趁人之危,可别忘了咱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哈哈,哈哈哈,”南弋控制不住地笑了好几声,“你可拉倒吧,你看我从头到脚,什么地方像能被人趁人之危的样子?倒是你,不怕我酒后乱性,也是有点胆量。”
“你会吗?”赵老师反问他。
南弋怔了怔,“不好说。”他曾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肾不走心的日子,如果在那个阶段遇到赵清华,大约他是不会拒绝的。一个模样顺眼,分寸得当,懂事健谈的大学老师,是很不错的约P对象。可是眼下,他属实没有这个心思。
“就是不会的意思,”赵清华用他的酒瓶碰了碰南弋的杯子,“我说南医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不用考虑我的面子,有话直说就行。”
南弋从善如流,“是不会,所以你也别控制,刚才盯着的那个小男生就不错。”
“唉,人家有伴儿。”赵老师叹息。
南弋深表遗憾,“长夜漫漫,不急,走一个。”
酒过三巡,两人无语地对视,新开的酒吧热闹归热闹,可年轻的小孩太多。赵老师出去溜达了两圈,为人师表的实在不好意思下手。没办法,只能回来继续陪南医生死磕。
“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吵架了?”赵清华百无聊赖,问了一句。
“哪个?”南弋明知故问。
“不止那一个?”赵老师故作惊诧,“怪不得上一回,像要吃了我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南弋被呛了一口,“不至于吧?”
赵清华耸了耸肩,“年轻人都占有欲强,容易冲动。”
“也快三十了,不算太年轻。”
“看着不像。”
“嗯。”南弋应了一声。他一直在避免想到邵禹这个人,像一只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借此躲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虽然,沉默也可代表拒绝,但相比与邵禹的勇敢执着,他值得一句哪怕是词不达意的解释。可南弋对着手机一个晚上,也打不出一个字。
赵老师敏锐地感觉到,他大概提了不太方便的话题,他没有继续说话,转而又要了一瓶酒。南弋已经喝了不少,但就像他说的,他酒量确实不错,但求一醉也有点儿难度。气氛尴尬了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弄得跟矫情的小媳妇似的,忒没劲了。
南弋暗自腹诽,抬手跟赵老师提了一杯,“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南弋说。
不待对方追问,他主动道,“我以前是做临床的,多的时候,每天要排4-6床手术,曾经最长一次连续二十六个小时在台上。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抬病人的担架用完了又来抬我。”南弋开自己的玩笑,“就我这体格,七八个护士加起来都累得够呛,差点儿把我扔地上。”
赵清华顺着他的描述,似乎见到了那个场景,禁不住噗嗤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这么好笑?”南弋佯怒。
“不好笑,不好笑,救死扶伤,很伟大。”赵老师赶紧找补。
南弋没理他,目光聚焦在酒杯上,仔细看又好像焦点透过了晶莹的液体,不知落在何处。
他灌下一杯,继续道:“那时候,工作环境艰苦,强度大,危险性高,大家凑在一起也难免抱怨几句,什么自己瞎了眼,理想主义,到期立马卷铺盖回家之类的。可第二天爬起来,一个个又干劲儿十足,似乎前一天晚上说丧气话的不是自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坚持时间长的,有短的,也有人把性命交代在异国他乡。”
赵清华在南弋就职的医院网站上查过,有刚刚更新过的南弋的资料,八年无国界医生的履历赫然在列,因而他听到南弋的叙述,并无惊讶。
“你呢?”他适时提问。
“我……”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南弋已经开了第二瓶威士忌,前边讲话的工夫,又半瓶下去。现在舌头不是那么稳,语调也有些迟缓,他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出了点意外,身体留下问题,不能再拿手术刀。”
这是南弋第一次在一个不知情者面前提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地艰难。可如果换一个对象的话,面对邵禹,他大抵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能再上手术台这件事对于他的打击,不亚于自体损伤带来的后果,但他没法说。当所有人都在耗尽心力去探讨怎样挽救他脆弱的腰椎,他又怎么能不知好歹地强求,我不仅想要恢复无隐患的健康,我还奢望重拾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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