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明明也在期待,不是吗?”
第118章 “我只怕你不要我。”
“我……”
卢诗臣张了张唇,只吐露出一个字,嘴唇又紧紧地抿了起来,仿佛关紧了的蚌壳,再也无法打开了。方才饮下的咖啡,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一种既酸且涩的苦味在舌尖发酵起来,苦得让人几乎舌尖发麻,仿佛让人连舌头都无法动弹,语调与声音都无法成形。
是啊,今天为什么要来呢?
卢诗臣像是整个脊骨都被抽走了一般,脊背瞬间地塌了下去,几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一种走到绝境而无法逃离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为什么?
分明卢诗臣也知道,李松茗这一次为什么会回来市里,在葬礼的这段时间,固执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因为李松茗仍然喜欢着他,仍然爱着他,即便是听过卢诗臣吐露那样阴暗残酷的秘密之后。
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这是昨天李松茗打电话来问他的时候,卢诗臣就已经做出了的正确的选择。甚至卢诗臣深夜的梦境之中都知道,自己不能和李松茗见面,只应该站在空荡荡的候车厅,和寂寞的影子一起望着近在咫尺却永远不会踏出一步的站台。
和李松茗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了,应该像结束掉从前的每一段关系那样,干脆一点、彻底一点。这无论是对于李松茗,还是对于卢诗臣,都是最优的选择,最理性的决定。
但是卢诗臣的身体已经不再听从他的思想,哪怕明明知道“赶不上”,他却还是匆忙地赶来了车站。
从卢诗臣出门、开车的一路上,甚至到达车站之后,卢诗臣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车站——或者说是不想知道,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真实的答案。虽然这个问题在和李松茗刚刚见到的时候,卢诗臣已经说过一次理由——为了感谢李松茗这几天的陪伴和帮助。
这一条理由连卢诗臣自己也无法骗过去。
而且李松茗的问话“你明明也在期待,不是吗?”,更是正中红心。
卢诗臣连口头的否认也无法说出口——他此刻出现在车站的行为已经让否认的答案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卢诗臣一切的推拒和否认,已经成了谁都看得穿的装腔作势和虚张声势。
因为卢诗臣就是在期待的。
甚至这样的期待并不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才产生的,而是早就已经有了端倪。
在关溪的雨夜里卢诗臣说出那些陈年的过往之后,李松茗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恐惧的时候;在离开关溪之前,李松茗说出“我不会放弃”的时候;在守灵的夜晚,李松茗出现在灵堂门口的时候……
又或者,还要更早更早之前。在分手之后,许多个存下李松茗发来的那些没有任何拍摄技术含量的照片的时候;在分手之前,他对李松茗的控制渐渐超过一段他所定义的“玩玩”的关系的时候;在他偏偏就是抓住了李松茗的手的那个夜晚;在他从李松茗的眼中看到那炙热而沉重的感情的时候……
卢诗臣一直在急于证明自己可以逃离开父母所铸造的畸形关系的泥沼,但这样的逃离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深陷其中的证据。
他一直就在期待着坠入那样的泥沼之中。
卢诗臣原本可以克制住自己的,这么多年以来,他用一段又一段轻浮的感情试图让自己走出泥沼,就算没有走出,他以为他也一步一步在向岸边靠近。
但是偏偏遇上了一个李松茗。
即便卢诗臣不过是在一个随意的夜晚,轻浮地抓住了李松茗的手,甚至目的是证明自己真的已经走出了泥沼,却发现自己原来还在泥沼的中心,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卢诗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往泥沼之中不断地下沉,但他还试图垂死挣扎,看着李松茗,问:“你一定要这样吗?”
“你说呢?”李松茗轻笑一声,说的是问句,但是卢诗臣很清楚,那是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原因的,”李松茗说,“不过,就算你让我说多少次都可以。”
不,不要说——卢诗臣的心在呐喊着,但是他的脊背却重新挺直了起来,耳廓微动,听觉神经已经做好了接纳声音的准备。
李松茗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望着卢诗臣,一种完全超过了社交礼仪的界限的注视,然后张开双唇,“因为我爱你。”
声音和咖啡店曲风陈旧的曲调融化在一起,轻飘飘地在一室咖啡的香气之中,攀爬上卢诗臣的耳廓,然后流入卢诗臣的耳中。
卢诗臣又想起问母亲为什么不离开父亲的时候,母亲回答他的那一句“因为我爱他”。
这句话在卢诗臣的记忆里,温柔得近乎虔诚,几乎令人感觉毛骨悚然,仿佛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信徒,为了她的信仰和生命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哪怕是自由与生命。
父亲对于母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埋下了一颗腐朽的种子,而母亲对父亲的爱将他们之间畸形的感情浇灌得更加茁壮。
卢诗臣知道,欲望无穷无尽的爱者是可怕的,无限纵容的被爱者也同样可怕。
那片泥沼,是爱者与被爱者,是父亲与母亲共同铸造的。
李松茗的爱会将他们的关系导向何处?
分不清楚是咖啡因,还是因为有些难以压抑的冲动和兴奋,卢诗臣此刻的心脏跳动得有些过于快速,快速得令卢诗臣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心脏或许出现了病理性的问题。他迎着李松茗的目光,要很紧地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才能够勉强地止住颤抖的指尖,而喉间的声音几乎是被这过于快速的心跳推出唇间的——“松茗,你不害怕吗?”
这是卢诗臣在关溪坦白了一切的雨夜里,在李松茗的梦中问过的问题。
而李松茗依然专注地望着他,目光不偏不倚,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无比坚定地说出了和那时候的梦中一样的回答:“我只怕你不要我。”
第119章 “很甜。”
卢诗臣有点不记得那些最后是如何和李松茗分别的,又如何离开车站回到家中的。他只记得最后李松茗最后上车之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个吻——虽然很轻很浅,但是是毫无疑问的一个吻,还有一句“等我回来。”
一切都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梦,卢诗臣深陷其中,无法醒来,不能逃离。
处理完凌老院长的身后事之后,卢诗臣便返回医院上班了。凌思第二次手术之后恢复得相当不错,已经在渐渐地恢复训练,又开始参加集训了,卢诗臣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日子过得像从前一样寻常,又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李松茗说不上变化,变化的是卢诗臣。
自从车站分别,李松茗回到关溪之后,李松茗给他发消息的频率回归到了刚去关溪的时候那样,频繁而且密切地给卢诗臣发许多琐碎的消息,还经常会给卢诗臣打电话。
李松茗的消息太频繁,卢诗臣的回复频率和速度依旧比不上他发消息的频率和速度,但是比起之前来,他不再用那种“明明看见了但是故意拖延一会儿才回复”和“特意有选择性地回复”的手段,而是如果看见了,就会立刻回复李松茗的消息,很像他们还没有分手之前的那段时间,卢诗臣的控制欲冒头、越过了界限的那段时间。
这样的状态,还有一个更加简洁的词语可以形容——
暧昧。
但是这样的暧昧和卢诗臣从前玩弄的那些只有轻浮和虚伪的暧昧是截然不同的,和卢诗臣所擅长的那些暧昧手段也没有相似之处。
这是一种卢诗臣并不算太习惯的暧昧方式,它其中蕴含着某些沉甸甸的感情。
以至于卢诗臣有时候很是手足无措,比如当李松茗出于一种相当直白的心态和情绪问他:“你没有把徐磬加回来吧?”
李松茗那天在车站擅自将徐磬从卢诗臣的联系人列表之中删除了,理所当然地关心起卢诗臣有没有将徐磬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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