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顶层离地面太远,岑谙俯瞰着一切事物都显得渺小的楼下,目送那台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他回桌后坐下,盯着内线电话等了几分钟,然后唤醒待机屏幕继续写项目总结。
总结写完,电话仍然没有响起,岑谙关掉屏幕,拿起员工卡去餐厅填一填冷落多时的五脏庙,回来后又忙活一下午,赶在下班前催市场部上交了与018酒庄第二期合作的市调报告。
周六天晴,夜色初降时,沃尔沃随一行车流慢速驶进帕尔纳酒店的露天停车场,来得不算晚,应筵很顺利寻到了空车位,车尾倒进去摆停,应筵熄了火,两枚车饰因惯性而晃动轻碰,发出轻微的脆响。
应筵捏着车饰挂绳捋下来,让它们停止晃动,待冷气散得差不多,他拍了粒润喉糖含上,勾着车匙慢步朝酒店大门走去。
上回过来还是夏季,转眼就到秋末,应筵还是穿的一身黑,长款西装外套袖口和驳领的暗色花纹不明显,以免自己穿得像去奔丧,应筵挂了条厚薄适中的深灰羊毛围巾中和色调,垂在身前没打结,休闲而松弛。
还是上次举办品鉴会的宴会厅,门前已然铺好红毯,放眼放去场内布置纷华靡丽,看得出婚庆策划很有品味。
一对新人站在入口处迎宾,王睿穿得很正式,看见应筵进来,他一拳轻轻砸在对方肩头:“哎哟哎哟,咱日不暇给的应大老板可算露面了。”
“嘴抽了是吧。”应筵笑着给两位献了句祝福,“新婚快乐,份子钱给你转过去了,记得收一下。”
“谢了大老板,哥们识大体呢。”王睿搂着应筵来了个拥抱,趁机伏在对方耳边小声,“小岑答应我今晚会来,给你俩安排在一桌了,不用太感动,好好表现哈。”
宾客如云,王睿忙着招呼下一位去了,应筵插着衣兜闲庭信步走至靠近舞台的大圆桌旁,座位已经被占去一大半,都是平日时常聚在一起的好友。
一帮人闲暇时在群里就聊得不少,见面不必多寒暄,应筵刚坐下,跟他邻座的那位就拿过圆盘正中间的葡萄酒给他倒杯子里:“来来来,王睿特意吩咐的婚礼上要用你酒庄的货。”
“他怎么不说是我赞助的呢。”应筵伸出两指轻叩了下桌面,“够了够了,别太多。”
“怎么,喝厌了自家的酒?”
应筵口腔里还遗留着吃完润喉糖的薄荷味儿:“感冒了,信不?”
“鼻音都没听出来,不信。”好友搭着他的肩膀凑过来,“哎,这王睿,一听说我年底要扯证,非要赶我前头来,你不会也来个偷袭吧?”
应筵还没开口,隔两个座位的季青森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应筵问。
季青森抓着霍昭的手把玩,勾起嘴角道:“大喜日子,还不许我笑笑啊。”
身后不远处响起王睿的大嗓门,大家循声望去,应筵的心跳漏跳一拍,搭在腿上的手轻轻一挠,不声不响在裤腿上留下了几道浅痕。
无独有偶,岑谙也穿了一身黑,古巴领勾金丝纹理的衬衫收束进垂感十足的西裤中,腰间别一根深棕腰带,这种衬衫不适合打领带,他敞了最上面一粒纽扣,隐约露出内里的锁骨。
他没戴手表,腕上仅一个简约的配饰,不像什么高奢品牌,更像小孩儿编着玩的彩色手绳,上面还串了只指甲盖儿大的小熊,手里甚至还拎着公事包。
越到桌前,岑谙面色越僵,他以为王睿会把他安排在旧同事那一桌,谁知他眼睁睁路过一簇冲他挥手打招呼的旧同事,被王睿带到了应筵面前。
应筵的胳膊被右手边的好友碰了下:“我靠,这是不是你壁纸上那人啊,见到本尊了这是。”
应筵无暇应答,圆桌周围就剩他左手边一个空位,他看着岑谙步步走近,没忍住站了起来,帮对方拉开了椅子。
王睿虚按着岑谙后背:“来小岑,坐这里,这一桌好几个自家做生意的,正好让你们在工作上扯扯关系。”
岑谙又怎能不知王睿真实用意,他笑了笑,顺着对方的轻搡落座,没看应筵一眼:“行了王哥,你去忙吧。”
季青森掐了把丈夫的手心,低声道:“霍昭,我跟你换个位。”
重新落座时季青森的外套衣摆扫到了岑谙的膝盖,他勾了下岑谙的手绳,让对方看向他:“好多年没见了,小朋友。”
其实岑谙面对这种场合已经不会再像二十岁以前那样拘束了,可季青森的存在还是能令他没来由地放松,他笑道:“我也很多年没被人喊过小朋友了,季老师。”
季青森饭桌上不谈工作,没意思:“自己编的手绳吗,这么可爱。”
岑谙坦然承认:“我家小孩儿自己弄的,手可巧。”
“都有小孩儿啦?”季青森问,“那在我眼里就是小小朋友了,还在读幼儿园吧?”
岑谙说:“刚上二年级,小大人似的。”
应筵坐回去,沉默着按住圆盘,将茶壶转到自己面前,拎起来正要往岑谙的杯子里倒,他好友忽然拽了把他的手臂,飞快起身抄起酒瓶:“都成年人了喝什么清茶淡水啊,都来拼酒!”
瓶嘴都凑到岑谙杯沿儿来了,应筵伸手托住瓶身,力道虽轻,语气却不容拒绝:“他不能喝。”
“你才跟人家见上面就这么了解啊,不能喝。”好友觑向岑谙,学季青森喊人,“小朋友,你能不能喝?”
“能喝,”岑谙笑了起来,管谁都叫哥,“谢谢哥。”
声声起哄中,深石榴红的酒液倾入岑谙的葡萄酒杯,岑谙在社会上历练七载,早不用他人关怀带领,自己就起话题跟一桌人聊得火热,独独没给过应筵一个正眼。
应筵就这么看着曾经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beta褪去胆怯一面,从容大方地跟他的好友谈笑风生,介绍自己时起身跟他们隔桌握手,欠身时微敞,颈部到锁骨的线条干净又流畅。
婚宴流程繁复,灯光暗下来时场内的喧哗刹那平息,新娘款步走上红毯,人人情不自禁跟随那束追光注目台上。
岑谙端杯抿了口酒,看红毯要把脸转向应筵那边,他装作理袖口,低眉收了视线。
应筵也没看,捏着杯茎,轻声道:“我收到你发来的市调报告了,明天抽时间看完。”
鼓乐齐鸣皆成远声,耳道那么窄,只够装得下一个人的嗓音,岑谙理完袖口揪手绳杂毛絮,答:“不急。”
应筵逆着道道目光看岑谙的侧脸,灯影变幻莫测,这人是经年流转里他始终捉摸不透的那一个:“那天的事,我错了。”
岑谙道:“大喜之日,别聊不开心的事。”
应筵声音再低些:“大喜之日,你多笑笑,别因为我而不开心,不值当。”
岑谙在司仪铿锵有力的主持里,声音轻而冷:“那就闷头喝你的酒,别看我,让我很不自在,别的事改日再聊。”
而事实是应筵杯子里的酒他一口未动,于是他便知岑谙确确实实一眼没望过他,哪怕是在他错开眼的须臾间。
酒席免不了一个酒字,岑谙是这一桌的生面孔,菜没夹多少,倒是被挨个铆着劲儿添酒,但他自留分寸,每次都浅酌即止,游刃有余地回敬些漂亮话,少喝多说,一派生意场上的精明模样。
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岑谙便躲不了了,他刚站起来,应筵抽走他手边满满当当的酒杯,将默默备好由热转温的白开水易到岑谙手里。
杯身暖手,岑谙呼吸凝滞,转过脸看向右方。
这次却没有对视,应筵笑着跟王睿碰杯,极其给面子地将原本属于岑谙的那杯酒——那杯酒液几乎要从杯沿倾洒出来的酒,一滴不剩地饮尽喉中。
纵然清楚应筵的酒量,岑谙也知这种场合这杯分量有多遭人醉,他没来得及低语“你疯了”,应筵就趁宾客喧嚣拥挤,稳当地把酒杯落在桌上。
手掌撑住桌沿,应筵倾身垂眸,眸色依旧清亮,乱影中岑谙的脸庞投在瞳孔正中央:“不想喝可以拒绝,他们不会逼迫哄笑,不自在可以到外面透透气,没有任何场合能比你的心情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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