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37)

　　那片群租房都是回迁房改的，房东把房子隔出好几间卧室，当初林在野刚来省城的时候跟三个人合租，一个室友天天打游戏，闷在屋子里从来不出来，房间里的垃圾堆成山，三伏天那个酸臭味能把人熏出二里地。

　　另外一对情侣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成宿成宿折腾到半夜，隔出来的房间隔音很差，那对情侣好像还很爱玩刺激的，声音一夜高过一夜，林在野天天捂着耳朵也没用，还佩服他们竟然能忍着隔壁房间里的垃圾味，沉浸在性的世界里，又想，或许就是因为有性的世界，所以才能忍受吧。

　　至于其中的前后摆放顺序到底是什么，林在野也不知道。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出去租了个小单间，虽然贵了点儿，起码清净，过得舒坦点儿。

　　陶小淘家搬来了省城，偶尔会过来看看他，其余时间都是他自己。

　　前两天许如青跟他在商场里当模特，晚上是跟他住在一起的，俩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

　　但是昨天晚上许如青从商场离开后就没回来，林在野估计他已经走了，或者是住在酒店里。

　　午夜人少。

　　林在野顺着冷清的街边往回走，走过一截儿正在修的路，一脚脚迈过积了水的小坑洼地。

　　前天晚上他还是跟许如青一起肩并肩走回去的，路上他给许如青掰着手指头数，哑着嗓子说他们一天能拿1500的提成，他俩一人一半。

　　他还说下个礼拜一晚上带许如青去下馆子，旁边步行街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烤鱼店，鱼都是新鲜的，上面洒着花椒粒，拿油一浇，烤盘底下开个小火，咕嘟咕嘟慢慢烤，香味能漫出去半条街，能吃两大碗米饭，他第一次去就是闻着味儿进去的。

　　许如青不怎么热情，但是会回应林在野的每一句话，哪怕只从鼻子里嗯两声。

　　林在野倒着走，跟许如青说话，脚后跟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仰，许如青手快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就又老老实实走路。

　　怎么又想这些，想这些干什么？林在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神奇的是，他刚刚一直在想许如青，等他再有感觉，发现胃已经不疼了，比刚刚好了不少。

　　行吧，竟然还有疗愈作用，多想想也没关系，林在野又安慰自己。

　　红绿灯路口，林在野站在水泥柱旁边，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林在野掏出来看，看到屏幕上的备注信息，眼睛不自觉就眯了下——

　　幸运的小子。

　　那小子当然是幸运的，他当初可是救了他一命。

　　耳垂大确实有福气，所以才能遇到他啊。

　　林在野想这些的时候，完全忘了中午蹲在地上吃盒饭还在想“他这样的人”跟“许如青那样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从小到大，那些外人对他的评价，好像已经给他定义过了，他被迫被人盖了好几层不想承受的外皮。

　　林在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满身紧张忐忑，还有期待下点开那条短信时，想把身上那一层层他不想要的模样撕下来，哪怕只剩一具骨头都没关系。

　　那个“幸运的小子”给他发了三条信息。

　　【我昨晚说的那句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只是生气你不提前跟我商量。】

　　【你没把我当朋友。】

　　林在野一条条读完，一下子就想象到了许如青编辑这三条短信的模样，大少爷冷着脸，捧着手机不停输入，输入完了又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最后可能是急了，三条一股脑都倒过来了。

　　他看着屏幕，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在野的自我压迫开始触底反弹，只是看着屏幕上的三行字，瘪了一天一夜的身体在慢慢膨胀，一点点又变回饱满的状态。

　　路口的绿灯已经亮了，林在野没看见，蹲在地上捧着手机跟个傻子一样，刚刚他想象中的许如青编辑短信时候的模样，现在他照搬了一遍。

　　【还是我的错了？】

　　不行不行，这语气太冲了，而且的确是他错在先，是他没跟许如青提前商量擅作主张，删掉。

　　【我下次再跟你商量。】

　　还是不行，这语气像……撒娇？太矫情了，这不像他，不行不行，删掉删掉。

　　【我们还是朋友吗？】

　　把“吗”去掉会不会好一点？我们还是朋友！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爱咋咋地。

　　林在野编辑好短信，又看了一遍，一句话总共六个字，确定没有错别字，最后的感叹号也加强了语气。

　　他刚想点发送键，一辆轰轰的摩托车呼地停在他身边，一条穿着黑色运动裤的长腿支在地上，就在他眼底。

　　“三条短信看到现在？”

　　林在野听出是许如青，手一抖，摁了发送键，同时抬起头。

　　许如青背着昏暗的路灯，跨坐在一辆十分拉风的蓝白相间色的摩托车上，两条腿撑着地面还有富余，他抬手摘了泛着金属光泽的头盔夹在胳膊底下，头发有点乱，动动脖子甩了甩，头顶几根头发更乱了，被夜风吹着左右直晃。

　　许如青从车上下来，把头盔挂在车把上。

　　林在野蹲在地上，许如青站着，林在野仰着头，许如青又高又挺拔，还是前天晚上跟他一起往回走的人。

　　“上车吗？”许如青冲林在野伸出手，“起来，我带你回去。”

　　林在野看着许如青的手，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腹是淡淡的红色，好像拒绝不了。

　　他抬手搭在许如青手心上，许如青一拉就把他拽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林在野眼神不定，左看看右看看，“跟踪我？”

　　“没钱去酒店开房了，还得来找你，我猜你这个点下班，就过来了。”

　　“大少爷会没地方住吗？”林在野绕着许如青的车来回看了好几遍，他也喜欢这种车，小时候看着港片长大的，坐上去应该很酷。

　　刚刚许如青就挺酷的。

　　“我钱都用来买这辆车了，没钱了。”许如青转身，在摩托车座上拍了一把，“还得蹭你的地方。”

　　原来是大少爷把钱都用来买车了，然后没地方住。

　　现在不酷了。

　　林在野笑，也没细问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带我回去，还有头盔吗？”

　　“有。”

　　许如青拎出另一个头盔，跟他自己的是同款不同色，他的是黑的，递给林在野的是白的。

　　“走吧。”

　　林在野坐在后面，胳膊搂着许如青的腰。

　　许如青带着他先在旁边一条人少的街上转了一圈儿才回去，只觉得腰上的手越搂越紧，等他停好车才发现，原来是林在野搂着他睡着了，睡着时下意识保护自己不掉下去，所以胳膊越搂越紧。

　　这是有多累？许如青又有点儿后怕，万一刚刚掉下去了怎么办。

　　许如青停好车，手护着身后的人不让他掉下来，半抱半拖着他下了车。

　　林在野睡得很熟，嘴里哼唧了两声，但是没醒。

　　许如青叹了口气，直接把他背在身上，背着他走进去，背着他进电梯，背着他顺着走廊找房门号，终于到了，又从林在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背着他放在床上。

　　“许如青，”林在野身体一贴上床，突然就醒了，整个人弹坐起来，“我们是朋友吗？”

　　他还没醒透，这是他梦里还在纠结的问题，醒的瞬间直接问出了口。

　　林在野眼睛不清透，聚了一渊深不见底的水，就那么看着许如青。

　　那一刻许如青觉得自己被他的视线缠住了，虽然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许如青只是回望着他，回答他的问题：“是朋友。”

　　林在野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僵硬的肩膀突然软了下去，打着哈欠起身去了浴室。

　　林在野睡觉不怎么老实，白天如果太累，晚上会更睡不好，翻来覆去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

　　单人床只有一米二，前两天晚上两个人背对背，挤一挤也能过。

　　今天晚上林在野总是来回翻身，一张床他自己占了三分之二，许如青拘着胳膊跟腿挤在床边，再往外就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