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的蚊虫不断地在他头顶上盘旋,密密麻麻形成黑色的小漩涡,看着触目惊心,可他并没有因为蚊蚁的叮咬而挪动半步,就这么笨拙地、执拗地站在光里等待着。
好像无论需要等多久,他都甘之如饴。
章书闻心里有块地方软绵绵地塌陷着,就像是被放进温锅里的冰冻巧克力,冷硬逐渐化作甜而甘的浓浆。他放轻了脚步,但等走近了,滚动的行李箱轮子发出的声响依旧逃不过余愿警惕的大耳朵。
余愿如同猎犬一般机敏地抬起头来,前方不到三米的距离,身长玉立的章书闻站定,朝他微微笑。
余愿困乏的半耷拉着的眼皮一瞬睁大,黑瞳里像住了只闪闪发光的萤火,只为章书闻点亮。他本能地迈出了一步,又踌躇了停了下来。
章书闻读懂他眼底的迟疑,半张开双臂,奖励似的,“等了那么久,不想抱抱我吗?”
余愿惊喜地睁大眼睛,唯恐哥哥反悔,雀跃地小跑着奔到了宽厚的怀里,力度之大,把章书闻撞得倒退了半步。
章书闻闷哼一声,不得不将握着行李拉杆的手也一并收了回来。他稳住怀中温热的身躯,低低笑着,“愿愿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余愿比章书闻矮半个脑袋,呼出的气息正正好扑在章书闻的下颌,一下一下如同猫尾巴扫过似的。
章书闻唇角翘着,不好说是因为这个怀抱,还是因为余愿的呼吸弄得他有点发痒,总而言之舟车劳顿的疲惫一扫而空。
余愿双臂紧紧缠着章书闻的腰腹,用动作表达自己的想念。
章书闻任他抱了会,但到底是在学生公寓楼下,难保不会有人瞧见了胡乱揣测。
“好了,上楼吧。”章书闻握住余愿的手腕,拨了下没扯动,又笑了声,“你想在大马路上过夜吗?”
余愿这才不舍地撒开了手,眉开眼笑地摇摇头,自告奋勇地拉过行李箱,“我帮哥哥。”
腰腹的紧绷感散去,章书闻的衬衫被抓得微皱。他双手从后搭住余愿的肩膀,半推着余愿往前走,“真厉害,愿愿也会为我分担了。”
章书闻很喜欢夸余愿,无论大事小事,有时候连余愿多喝两杯水他都能随口赞一句“水分摄入达标”。被夸赞的余愿总会露出满足中带着一点骄傲的神态,很可爱,这次亦然。
两人回到公寓。
章书闻打发一身薄汗的余愿去洗澡,等对方出来,把人安顿到椅子上,自个儿搬了张小矮凳坐下。
余愿在楼下等他时穿的是短裤,被蚊子叮了一腿的包,有几个红肿得像硬币大小,被余愿抓得有些破皮了。
章书闻挖了草药膏,轻拍了下余愿伸出的手背,“不许挠。”
余愿嘟哝,“痒......”
透明绿色软膏涂在了蚊子包上,章书闻用指腹轻轻给余愿揉着,“下次在家里等我就好。”
余愿不假思索,“可是我想早点见到哥哥。”
章书闻抬头笑看余愿不容反驳的神情,把“不差这一时半会”这句话收了回来。
因为两张凳子高度不同,余愿可以把小腿架在章书闻的腿上。章书闻给他细致地涂药膏,他一个一个数着,足足九个蚊子包,不禁忿忿地鼓起腮。
冰凉的膏体一时半会起不了作用,余愿还是不自觉想去挠,章书闻干脆擒住他的两只手腕,转移他的注意力,“现在可以告诉我,昨晚和许知意都干什么去了吗?”
章书闻依旧笑着,目光凝聚在余愿的脸上。
余愿点头,一五一十地将他们的行程汇报给章书闻,但说到后边儿,余愿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慢慢地合起了嘴巴。
“所以他不仅给你抓了娃娃,还给你表演滑轮,给你买冰淇淋吃。”章书闻的指腹摩挲着余愿的腕肉,察觉到余愿有所隐瞒,温声问,“还有吗?”
他目光如水把余愿略显紧张羞赧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
余愿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根本不会撒谎,可面对他的问题,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余愿眼神开始飘忽,似乎承受不住他这么一问,就在他以为余愿会和盘托出时,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余愿竟然学会稚拙地转移话题,“我要元元.....”
绿色毛绒乌龟趴在章书闻和余愿的被窝里,不难想象,余愿昨晚是抱着这只龟睡觉的。
章书闻又静看了余愿许久,久到他的笑容都有些凝滞,余愿依旧没有选择告诉他有关昨晚的全部。他低头笑了笑,半是感慨半是失望,又微吸一口气才道:“好吧,愿愿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这很正常,他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
章书闻放下余愿的腿,将绿毛乌龟递给对方。
余愿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微妙变化,缄默地抱住“元元”。
章书闻走到水槽处洗手,冲掉掌心粘腻的膏体。他在介意什么?
他不能把余愿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他也未必将自己的生活一点一滴都告知余愿,又怎么能要求余愿对他毫无保留?
他不想变成一个病态的控制狂,只因为余愿一点无伤大雅的遮掩就东猜西疑。
半晌,章书闻啪嗒关掉水龙头,回头笑道:“愿愿,我们再养一只乌龟吧。”
尽管有关的元元的过往并不那么美好,但那是独属于他和余愿的回忆,章书闻不想有第三者插足,哪怕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替代品。
-
翌日是章书闻送余愿去的画室。
许知意也放暑假了,难得一大早就在教室里。他先到看到后门的身影,站起来刚喊了声余愿就见到了余愿背后的青年,霎时噤声。
章书闻神色自若地打招呼,“早。”
许知意应声,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打转。
章书闻对许知意微妙的神情视而不见,领着余愿到位置坐下。
许知意等了半天,想和余愿说说话,结果章书闻像座山一样巍然不动地站在余愿身后。他按捺不住地问:“你不走吗?”
章书闻垂首看他,开玩笑似的,“你很想我走吗?”又正色道,“上午有空,我陪着愿愿。”
许知意努努嘴哦了声。之后半小时他几次想找机会和余愿搭话,结果余愿因为昨晚他没遵守约定告诉对方时间还在生他的气,即使对上了他的眼神也轻哼着扭过脸假装看不到。
章书闻当然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的小动作,等许知意不死心再一次想吸引余愿时,说:“谢谢你送愿愿的毛绒乌龟。”
挤眉弄眼的许知意坐直了,瞄了对方一眼,“不用。”
他现在对章书闻的观感很复杂。毋庸置疑,章书闻是出众的、耀眼的,在没亲耳听到余愿那句“喜欢哥哥”时,他也觉得对方是一个温和尔雅的正人君子。
可如果真那么磊落,会放任自己的弟弟喜欢上自己吗?更别谈余愿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自闭症患者,指不定在私底下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想到这里,许知意自动给章书闻冠上了“道貌岸然”的标签,眉宇间也覆上淡淡的敌意。
“几年前我跟愿愿养过一只乌龟,叫元元。可惜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养大,愿愿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章书闻接着道,“我计划过几天带他去趟花鸟市场重新挑一只,这次一定可以陪愿愿很久。”
许知意顿时想到余愿在乌龟的娃娃机前走不动道的样子,原来其中也有章书闻的缘故。他不大服气又略带挑衅地说:“是吗?不过我看余愿也挺喜欢我送的乌龟,还抱着不肯撒手。”
章书闻坐下来,拿起铅笔刀削木铅,笑了笑不接许知意的腔。
不多时,陈老师就过来上课了,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
余愿有了章书闻的陪伴,整个上午的情绪都像气球一样饱满,话也多了不少。
许知意就坐兄弟俩旁边,最能察觉到余愿的变化。他时不时看过去,二人挨得很近,余愿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听得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章书闻才有要离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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