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关灯。”
不知道谁吼了这么一声,教室刹时一片黑暗。
章书闻强定心神,却无法阻止对昆虫类生物天生的恐惧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在走廊巡逻的老师探过身子,严肃道:“吵什么吵,把灯打开。”
灯管又刷刷刷地亮起。章书闻裸露在外的小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颗粒,难以平心静气地继续解题。
一只水蚁扑到他的桌面,他头皮一麻,整个人都绷紧了,这时忽然十分想念在家时总能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抓走昆虫的余愿。
除了极亲密的人,极少有人知道章书闻怕这种东西。胆大的同桌一把抓过水蚁,将两瓣透明的翅膀拧了下来,嫌弃道:“这玩意可真恶心。”
凉飕飕的风从窗缝里灌进来,章书闻打了个寒颤,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等下了晚自习回宿舍,一路望过去都是水蚁的尸体。
陈永乐边踩着水蚁边吱哇乱叫,“怎么这么多?我靠,这儿都堆成山了。”
章书闻好不容易不让自己失态,反倒被陈永乐一惊一乍的叫声搅得心浮气躁。他无奈地道:“安静点。”
陈永乐全身扭成麻花,恨不得挂到章书闻的身上去,好歹是降低了音量。
两人不在一个宿舍,上了楼梯就分道而行。宿舍楼的走廊亦是“横尸遍野”,学生骂骂咧咧拿着扫把在打扫,铲了满满一簸箕,触目惊心。
章书闻加快脚步,等进了宿舍那种被阴气缠身的感觉才消散了些。
晚自习后半个小时宿舍楼就熄灯了,但学校允许毕业班的学生开夜车到十一点二十分。
章书闻收拾妥当,打开床上书桌和台灯,眼见距离十点半只剩下两分钟,安静地等待着。果然,屏幕的数字一跳转,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哥哥。”
余愿清脆的声音透过机械抵达章书闻的耳朵,他嗯了声,“在。”
章书闻住校已经一星期了,每天晚上余愿的晚安电话都会准时打来,因为怕打扰到其他学习的室友,通话时长一般不超过三分钟,聊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比如今晚余愿跟章书闻说他放学回家的时候下好大的雨,即使打了伞他的鞋子和裤脚还是被淋湿了,还在路灯上看见了许多飞蛾,问章书闻有没有看到。
章书闻压低声音,“有。”
余愿高兴地说:“我帮哥哥打。”随即又想起章书闻并不在家,慢吞吞地补充道,“可我过不去。”
章书闻轻声说没关系,让余愿早点睡。等余愿说了晚安后,电话交到了王如娟的手中。
“书闻,”王如娟声色慈蔼,“学习重要,但也别学得太晚,生活费不够就跟我们说,不要省着。”
室外哗哗哗下着大雨,宿舍内的空调呼呼吹着,难得清凉的温度。王如娟的话像是一泓温暖的泉水,驱散了这个夏季本不该有的寒意。
挂了电话,章书闻打开书本,没来由的无声笑了笑。
中考倒计时进入个位数,毕业班的每个学生都严阵以待,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也是常态。熬过这最后的几日,这些半大的少年即将各奔东西,也许往后就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因此在紧张焦虑之际,还有淡淡的忧伤萦绕。
陈永乐的父亲早早有了打算,如果他不能直升协华,就砸赞助费让他留下。为了让父亲刮目相看,陈永乐的好胜心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跟着章书闻五点半起床背书,连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都拿着小抄记英语单词。
转眼就到了六月十八号。
这天是周日,学校的课后班已经停办,给学生放了一天的假,章书闻中午回了趟家。
他没告诉任何人,推开家门时里头静悄悄的。
章雄和王如娟在上班。章书闻悄声推开房间的门,窗帘拉着,室内很昏暗,余愿猫在被子里,书桌上放着没填完色的绘本。
天气预报说中考那三天有大暴雨,从昨天开始天就已经阴阴沉沉,气温倒很是适宜。室内并不怎么热,余愿睡得很熟,并未被吵醒。
回到家让考前有点焦虑的章书闻静下心来,他端详了会余愿的睡脸,走到桌前坐下,饶有兴趣地替余愿把未完成的空白绘本补上。
不能是黑白灰三色,余愿喜欢鲜艳的色彩——于是章书闻把拿起的黑色铅笔放了回去,将乌鸦的毛发涂得绿油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转醒的余愿迷瞪着眼,梦里似的不确定地喊了声哥哥。
章书闻回眸,“睡醒了?”
余愿细软的头发乱糟糟的,揉着眼睛坐起来,待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脸上的神情变得生动明亮,语气也坚定了许多,“哥哥!”
章书闻哑然失笑,“是我。”
余愿弹簧般从床上蹦下来,连鞋都没穿蹦到了章书闻面前,眼睛慢慢放大,满脸写满惊喜二字。
都不需余愿发问,章书闻就透过他澄亮的黑瞳知道他想问什么,“学校放假,回来看看你,今晚吃完饭就走。”
余愿已经快一个月没和章书闻见面了,高兴地点着脑袋。
章雄和王如娟得知章书闻回家,三点多夫妻俩就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食材。玉米排骨汤、姜葱炒蟹、红烧多宝鱼和酸溜大白菜,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两个孩子爱吃的。
“书闻,多吃点补补身体,我看你好像瘦了些。”
“后天的考试不要那么紧张,我们都在家为你加油打气。”
“等考完了试,我们都去接你。”
“哥哥加油。”
一家人温温馨馨地吃着饭让章书闻的心情松懈不少。
王如娟前几天特地去寺庙求了逢考必过符,据说那家寺庙很灵验,许多家长会替有重大考试的小孩求一张,她正愁不知道怎么交给章书闻,恰好孩子回了家,能当面给出去。
“拿着吧,放在枕头下面,保佑你超常发挥。”
章书闻不信怪力乱神,他信事在人为,但望着王如娟殷切的神情,他依旧欣悦地接下黄色画了红漆的符咒。
回校时天黑沉沉的压得很低,飘起了小雨。
章雄给章书闻转了五百块,让他该吃吃该喝喝,等他顺顺利利考试归来。
章书闻没有推脱,打着伞站在榕树下,没让父亲送他去公交车站,“不远,我走过去就行了。”
章雄诶诶两声,弯腰对余愿说:“跟哥哥说再见。”
余愿冒着雨走到章书闻面前,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了一支水彩笔。他摊开章书闻的手心,在上面化了个太阳,真挚地说:“不下雨就没有飞蛾了。”
那是水蚁,不是飞蛾。
章书闻没有纠正余愿错误的叫法,笑着道谢。
“那我走了。”
章书闻向家人告别,迎着小雨走到街头,回身一看,三人还站在原地。
章雄和王如娟朝他挥挥手,唇一张一合,似乎是让他注意别着凉;余愿眼睛很亮,黑色的瞳孔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也像他亲手画下的陪伴章书闻的太阳。
在这一刻,章书闻不知为何骤然产生一股极强烈地留下的冲动。
可他有自己的路要走,现在每走的一步路,都可能在冥冥之中决定他的来日,他不能停下脚步。
章书闻缓缓收回视线,投身进烟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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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中考第一天就是瓢泼大雨,这着实考验考生的心态。
章书闻考一科忘一科,也不记答案考后校对。
余愿依旧会给他打电话,章雄和王如娟也在通话中嘱咐他不要紧张。
第二天考完,只剩下一科英语。可晚上十点半,章书闻却没有等到余愿的电话。
他压下心中如雨拍湖面般密密麻麻的不安,竭力让自己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最后的考试上。
六月二十二号上午十点四十分,象征着中考结束的考铃刺耳地响起。
“请所有同学停止作答,双手放在膝盖上,等所有试卷收检完毕才可以离开教室.....”
出考场的时候天依旧下着雨,每个考生脸上的神情各异,或如释重负,或茫然麻木,或兴奋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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