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65)

　　隋聿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在他心里压了一夜的秤砣，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挪开了几寸，让他呼吸到了一点久违的新鲜空气。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池一旻，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露台上这几面玻璃的隔音效果极好，把房子里的嘈杂都隔绝在了另一面，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夜风中只有夸张的音乐在回响。

　　“如果你再不出声。”一连串得分音效之后，池一旻突然头也不回地，开口说，“我就当你想对我图谋不轨了。”

　　隋聿故作惊讶，短促地啊了一声，俯下身，离池一旻更近了一些，“还真被你猜对了。”

　　温热的气息从头顶散落下来，却迟迟没有下文，池一旻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嘴角正好撞上了隋聿的鼻息。

　　池一旻几乎感受到了隋聿的睫毛带起的气流，像一只小蝴蝶扇动着翅膀，贴着他的侧脸飞过。

　　这是一个适合接吻的距离。

　　他屏住了呼吸。

 

第48章 一直很重要

　　然而，这只蝴蝶并没有多做停留。

　　隋聿继续往前探了探身体，脸颊从池一旻的眼下一晃而过，左手绕过他的后背来到身前，手指在他手机屏幕的右下角轻轻一点。

　　这一点，犹如推翻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成片颜色相同的方块互相碰撞，得分的音效一连响了几十秒钟。

　　满屏的烟花炸开，屏幕上跳出了顺利过关的动画。

　　“怎么样？”隋聿无比自然地站直了身体，双手插在兜里，勾着唇眯起眼，看起来有些小得意。

　　“厉害。”池一旻表现得很捧场，看似无比真诚地说道，“关键时刻，还得靠隋总。”

　　“那是，十年前我就在这个游戏里称霸了。”隋聿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转身来到池一旻边上的躺椅上坐下，长腿一伸，架上一旁的矮凳，问他：“今天去兰苑了？”

　　“是啊。”池一旻不动声色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耳朵。

　　不久之前的余热还在。

　　隋聿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问他，“感觉兰苑怎么样？”

　　“隋总选的，当然是最好的。”池一旻最擅长的，就是掩饰情绪，他退出游戏，再看向隋聿时，眼中已经带上了点调侃的意味：“老板破费了，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钱不是问题，不够再拨。”隋聿配合地笑了起来，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像极了一掷千金讨姑娘欢心的暴发户土大款，“接下来几周我要出差，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曹希。”

　　开够了玩笑，池一旻想起隋聿今晚又在公司加班到很晚，于是问他，“饿了吗？我给你…”话说到一半，他才想起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

　　“让人去给你做点吃的。”于是他半途改口。

　　隋聿忽略了这个生硬的转折，踢掉拖鞋，在躺椅上躺了下来，“不饿，我吃过晚饭了，陪你坐会儿。”

　　家里人口多了，也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比如两人在一块儿安静地待了没一会儿，护士就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提醒池一旻该吃药了。

　　前段时间为了筹备摄影展，池一旻时常往外跑，药也总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最近有了专人负责，池一旻每天吃药的时间都特别准时，一次都没落下。

　　“我来吧。”隋聿坐起身，接过小姑娘手里的托盘，让她去忙自己的事。

　　他把药放到池一旻面前的小几上，又给他倒了杯水，说，“先把药吃了。”

　　“怎么，你是希望我快点好起来吗，换那个姓池的回来？”池一旻看着隋聿倒水的手，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如果将来我走了，你会伤心吗？”

　　隋聿倒水的动作一顿，杯子里的水流声也停了下来，但他马上又续了上去，一小杯水很快斟满。

　　“你猜猜？”隋聿笑着瞥向池一旻。

　　池一旻诚实地说道：“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就别猜，先吃药。”隋聿将水杯推到池一旻面前，又笑眯眯地补上一句，“乖。”

　　“你这个人，真是太…”池一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隋聿和他来这套，招架不住，端起杯子，仰头把药吃了。

　　隋聿盯着池一旻，等他顺利把药吃完，他才移开视线。

　　“真是太怎么样？”隋聿接回池一旻刚才没说完的话。

　　“真是太懂得怎么拿捏人心了。”池一旻喝完杯子里的水，放下水杯，“靠这招哄了不少小姑娘吧？”

　　“哪有什么小姑娘，哄你还差不多。”隋聿哂笑了声，翘脚躺回到躺椅上，问起了其他事，“影展准备得怎么样？”

　　“在选照片了。”隋聿既然提起，池一旻捞起手边的平板电脑，递给了他，“你来得正好，帮我参考参考。”

　　“怎么想起要问我，我是个门外汉，对这些一窍不通，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意见。”见池一旻要给他提前看照片，隋聿来了兴致，但面上还得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谦虚模样，“如果说得不对瞎指点江山，你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没关系。”池一旻今晚是难得的坦诚，“只要是你选的都是好的。”

　　“不能吧。”这下轮到隋聿不信了：“我的意见什么时候对你这么重要了？”

　　池一旻却认真地说：“你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是吗？既然这样，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池一旻的这句话，触动了隋聿记忆中的一角，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委屈。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一句玩笑带过，而是盯着池一旻，冷不丁地问道，“如果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隋聿口中的“那个时候”，指的是他俩刚刚闹翻的那一年。那年在隋光明的办公室里，池一旻的一番话，确实让隋聿又气又怒，甚至抛出了“永远不会原谅他”这样的话。

　　但等情绪过去后，隋聿冷静了下来，聪明如他，很快就发现在这件事上，还有许多疑点没有得到解释。

　　于是隋聿也不管原不原谅池一旻这件事了，暂时放下脸面和自尊，主动给池一旻发信息打电话。

　　但从头到尾，池一旻都没有再给过他任何回应。就算是隋聿已经堵到他家楼下了，他都没有出来见他一面。

　　“什么？”隋聿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池一旻一头雾水，又或者是因为现在他身体里的人是真真，所以压根就不记得这件事。

　　“没什么。”隋聿也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谈的意思，接过平板电脑，“看照片吧。”

　　池一旻的作品风格，和隋聿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拍摄的大多都是生活中再常见不过的场景，镜头就像是他的眼睛，他的画面率真自然，没有刻意去展示技巧，更多的是在展示他眼中看到的世界。哪怕是路上的一个平平无奇的行人，在他的镜头里，都是别样的感觉。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有灵气。

　　看着这些照片，隋聿突然有一种想法，如果池一旻过去有机会从事摄影，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摄影师也不一定。

　　隋聿三下五除二，很快就选出了几张他喜欢的照片，在他看照片的过程中，池一旻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身上。

　　生日那夜之后，池一旻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隋聿没有疏远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每天和他正常相处，偶尔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但就是他的这份正常，恰好又揭示着这一切的反常。

　　池一旻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而原本兴致勃勃看照片的隋聿，也在池一旻移开视线的瞬间，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但他很快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平板电脑上，霜色的眸光，也随之融进了泳池碧蓝色的水波里。

　　* * *

　　在隋聿二十多年的记忆中，经历过无数场大雨。

　　那年夏天的气候有些极端，在连续几月的异常高温之后，接踵而至的是长达半个多月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