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小心....”徐尘屿伸出手,却不敢扶母亲。
吴语铃重新站稳,她尽力调整思绪和呼吸,在沙发落座,随意丢掉了暗绿条纹的挎包,包包不轻不重砸到茶几,镜子,口红,银行卡,钥匙一骨碌从缝隙处掉出来,滑稽地搅成一堆乱麻。
“我问你,是谁主动的?”吴语铃语气开始起伏:“那小子追你,他勾引你?”
“没有!”徐尘屿立即反驳,后面的话音却弱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吴语铃被儿子的眼神刺痛了,那是小狼崽护食的眼神,带着惊慌却又一腔孤勇。
“不是您想的那样....”徐尘屿悲哀地看着母亲,恳求道:“您....别说那种话.....”
这种语气,不由得叫吴语铃愣了愣。
从小到大,吴语铃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天震惊到极致,脑袋一片空白,等稍微冷静一点,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她叹了一口长气,失去脊骨般窝在沙发上,佝偻着背,盯着地上那堆杂乱无章的物件。
吴语铃整个人呈颓唐的姿势,她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冷冰冰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从你师傅的葬礼上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还安慰自己,你们只是好朋友......”说到这里,她冷哼了声,难言的情绪再度翻涌而来:“好朋友?你们就是这么个好法?啊?”
质问和责骂声都很轻,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但徐尘屿不敢出声,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感情,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吴语铃眼皮底下。
不合时宜,一切都不合时宜。
“妈.....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怎么跟您说.....”徐尘屿踱步到她身前,跪下去,他弯腰的那一刻看见了吴语铃眼眶红了。
即便是徐子华的葬礼上,徐尘屿都没见过母亲落泪,长辈不会让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孩子面前,他们要做孩子的大海,也要做孩子的城墙。
徐尘屿一怔,心脏揪起来的疼,他伸出了手,但也不知道是该拍拍母亲后背,还是递给她一张纸巾。
吴语铃重重地抹了把眼泪鼻涕,眼睛还红着,她作了好几次深呼吸:“你们一起多久了?”
“一个月....”徐尘屿老老实实的回答。
“一个月...一个月.....”吴语铃呢喃着,她揉了揉眉心,像是累极了:“那时间还不算长,这段感情...能不能断了?”她没有用命令式的口气,而是商量,也像恳求。
“不能!”几乎是毫不犹豫,徐尘屿梗着脖子,他明知道这样会刺激到吴语铃,但他舍不得,就算说一句谎话,也舍不得。
吴语铃瞪大眼睛,这次的泪水没有掩饰,从她略显苍老的眼角淌下去,变成了水珠子。
“妈......对不起.....”徐尘屿脑袋几乎快垂到了地上。
吴语铃压抑着自己不要做出过激行为,双手死死扒住布艺沙发,揪出了些许白絮,她在等着他说。
徐尘屿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他破碎地组织着句子:“我们刚刚在看照片,就是....就是我九岁那年,老爸带我去故宫玩,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照片呢.....”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从那堆黑唱片里刨照片,又踉跄着跑回来。
“妈,您看...就是这张照片....”徐尘屿语无伦次,他把照片举到吴语铃眼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个小男孩.......他就是季松临.....我九岁的那年就遇到他了.....”
第38章 相爱无罪
吴语铃蹙眉,她奇怪地看着儿子,看着他手忙脚乱,看着他惊慌失措,但她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表达什么。
她也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儿子,从小到大,徐尘屿一直都是标准的乖孩子,读书好,成绩棒,初中毕业上重点高中,高中又考上了一流大学,吴语铃印象里的儿子,是那种戴红领巾,站在主席台发言的好学生。
他自然是淡定的,是冷静的,也是有魄力,有担当的。
可眼前这个人呢,顶着糟乱的头发,红着眼眶,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举止惊慌失措,哪里还有一丁点儿面对毒枭稳重如山的模样.......
吴语铃满眼心疼,很奇怪的是,她却在儿子慌乱的叙述口吻中感知到了他对那男人的爱意。
徐尘屿陈情着,仍然是不知所云的口吻:“我是在一个唱片店遇见他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进了他的店,直到我看到这张照片......妈,是注定的,老天爷就是要让我遇见他......”
听到这里,吴语铃才稍微明白了点,她吸着鼻子,声音是破碎的:“那又怎么样呢?人这一生要遇见多少人啊,你才二十五岁,你往后还有五六十年要过呢......你....你就跟一个男人?”
对于这个儿子,吴语铃从没想着要他封侯拜将,也没要求他衣锦还乡,作为母亲,她唯一的期望不过是他平安健康,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庭,这....难道还是奢望了?
徐尘屿声线颤抖,他试着解释:“我在网上看到过,人与人相遇的几率是二十八万五千分之一,相识的几率是六千万分之一,我跟他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妈.....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爱,第一次被爱。
吴语铃高跟鞋踩到了地上的物件,但她没管,情绪一直在悲伤和悲愤间来回跳跃,她缓着气说:“那你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自断后路呢.....”
徐尘屿壮着胆子,问她:“如果这么容易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老爸,老爸走了以后,你为什么不再婚!”
两个‘为什么’问得吴语铃哑口无言,她愣了愣。
吴语铃露出了尖锐的那部分,她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徐尘屿攥着照片,捏皱了边角:“那您能不能告诉我,爱女人和爱男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吴语铃抬起脸庞,死死地盯住儿子:“你年轻,你恋爱比天大,你可以无视我的担心,你知道后面的路有多难走么?生老病死,你们能一个个挨过去?不能结婚,没有孩子,还要接受外人异样的目光,接受那些恶意的污言秽语,你想没想过这些事!你傻不傻!”
最后一句,她声音提高了三倍,今夜压抑的所有情绪猛地爆发,吴语铃双肘抵住膝盖,她捂住脸小声哭起来。
“我明白,我都想过,可是对不起.....”徐尘屿双肩耷拉,他垂下脑袋,只能喃喃道:“妈...对不起....”
呜咽声断断续续,在空荡荡的夜里回响不息,徐尘屿小声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从未觉得相爱有错,但看着吴语铃泣不成声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承认,为了自己的爱,伤害别人的爱,他是自私的。
不知过了多久,吴语铃的泪熬干了,干巴巴地糊在两颊,她固执地不看儿子,把头扭朝一边,盯着地上浮动的阴影:“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自己。”
徐尘屿双膝擦着地板,他挪过去,这个角度看得见吴语铃的眼睛:“妈...您是觉得我恶心吗?”
一句话把吴语铃的视线引回来,她脸色复杂,带有岁月褶皱的双眸里闪过很多东西,有无力,有爱怜,也有心痛。
徐尘屿将掌心掐得泛白,他盯着母亲的脸,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只要母亲说一句恶心,足以诛了徐尘屿的心。
时间滴答滴答溜走,空气中静得像宇宙黑洞,徐尘屿膝盖跪到麻木,指甲掐破了他的皮肉。
她胸腔中汇聚了千言万语,不管是责问还是重话,都离不开一个“爱”字,良久后,吴语铃才呆滞的摇摇头。
直到这一刻,徐尘屿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方才几乎要把他压垮的那根稻草轻了一点点。
吴语铃双手胡乱地抹脸颊,她用力极大,扯得皮肤通红,这次开口,语气明显平和了很多:“你还记得小区二单元那个韩伯伯吗?”
徐尘屿低垂着脑袋点头,小声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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