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做男人就该胸怀坦荡,那该秦丞坦荡嘛,被泼被奶茶而已,多大点事儿。
他对秦丞的恶感并非只因那两三件事而起,打碎台灯推卸责任那次,不过是他决意与此人断交的导火索。幼年的秦丞是典型的孩子王,调皮捣蛋的暴力小男孩,每天捡根棍子东戳西戳,还打伤过他收养的流浪小狗;长大了也死性不改,从打小狗变成打女友肚子里的孩子,他讨厌这个人,从小就讨厌。
他就是记仇、小家子气,让他给这样一个人道歉,做梦。
这么一来,桌上氛围又陷入僵局,邱阿姨打圆场道:“小孩嘛,哪儿有不犯错的,我家丞丞也有错在先。又没人受伤,就泼杯饮料嘛,不至于不至于,哪犯得上用道歉这两字。”
虽然电视剧里总是上演泼水的情节,下属辞职前泼上司一脸水,情侣分手女的泼男的一脸水,陌生人吵架了也能端起一杯水就开泼。但当现实中真发生此类场景,那还是很难以让人接受的,跟挨了一巴掌差别不大。
所以秦丞没接话,静静地抽着烟。
丁厌想,看来我不说点什么是很难收场了。
“你太太怀孕了,你还抽烟?”他说。
秦丞不甘示弱道:“哟,你还关心起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了?”
“诶诶,打住打住。”丁厌妈妈忙伸手按下这个危险的话题,“你俩都给我好好说话,别针尖对麦芒的,难看!小丞你把烟灭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忍几个月,二手烟对孕妇和胎儿伤害太大了,你是要做爸爸的人了,肩膀上有责任,听阿姨的话。”
秦丞懒洋洋地摁灭了烟。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邱阿姨给丈夫使眼色,又和丁厌妈妈相视一笑。她用筷子给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夹了一块鱼肉,“灵灵尝尝这个,这家的鱼味道可好了。”
随着碗筷碰撞和一道道菜肴被夹入碗中,饭局总归是维持秩序进行了下去。
“你怎么不吃呢丁厌?”邱阿姨看他几乎没动筷,关切道。
“别管他,他就这德行。”丁厌爸爸黑着脸夹菜,横了儿子一眼。
丁厌妈妈:“他呀吃不惯太烫的,等菜放凉了他才愿意吃。我这儿子被我惯的不像样子,让你们见笑了。”
“这谁家不是呢,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性格都怪着呢,哪儿像咱们那时候……”
他们有说有笑地吃着饭,丁厌却无聊得玩起手机。
恰逢此时,他收到了楚瀛一分钟前发起的位置共享。
隔着十万八千里跟我共享个什么劲,炫耀时差吗?
丁厌悻悻然地点开,先是疑惑,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诧异万分地皱了皱眉,放大地图再缩小,反复两次,才确认了对方的定位离他仅需20分钟的车程。
他退回对话框,打字问:???你竟然回来了?
对方正在输入……
楚瀛:吃饭了吗?
:算还没吃
楚瀛:有空吗?
:不算有空
楚瀛:能匀出时间吗?
丁厌抬眼望了望饭桌上的众人,敲出那个字时,心脏的悸颤牵动着手指微微发麻。
:能
楚瀛:在那儿别动,我去找你
***
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会盼望有人将自己从无望的低谷中拯救出来。烦闷的现实、枯燥乏味的工作、身不由己的聚会,想要挣脱阴沉晦暗的海底,浮上水面尽情呼吸,仿佛鱼也能摆动尾巴飞上云霄,亲吻空中的白鸽。
丁厌从前是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迫切地跑上前去拥抱一个男人。对方比他高,身材比他结实,一只手隔着衣料搂紧他的腰,竟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楚瀛身上还是那股薰香的气味,松木般沉静,予人安宁,但体温又很灼热,像只炉子;丁厌被烤得面颊泛红,抱完忙把人推开了。
他只是觉得有人千里迢迢地为他而来,值得一个拥抱,仅仅是这样。真摩擦出火花反而很难收场,还是该保持距离,止乎于礼。
两人站在马路边,川流不息的车辆鸣笛,寒风凛冽,车灯与路灯交错的光痕映照着双方的脸,使得一切细微表情与暗流涌动的情绪都无处可藏,显露无遗。
丁厌:“你为什么会回来……”
楚瀛不答,只笑道:“你真的不知道?”
地球上有千万上亿种生物,人类却是当中最口是心非的那一种。明明我没有要你帮我,我明明拒绝了你;但是你来了,我还是会很高兴……
一股温热的洪流淌入心底。丁厌眼眶发热,只憋出一句“谢谢你”。
楚瀛的眸色浅,在潋滟的光影中流光溢彩,高挺悬直的鼻梁投射下的阴影里,微扬起的嘴唇问:“谢我什么?”
这种明知故问的游戏真没意思。丁厌不玩了,改问:“你不是要过完圣诞节才回来么?”
“之前是这么计划的,但计划只是计划,”楚瀛道,“走吧。”
丁厌避开对方想来牵他的手,支吾地说:“我爸妈还在上面……我们在聚餐。”
“可是你说你没有吃饭。”
“我没胃口,因为是和讨厌的人一桌……”
楚瀛:“那你是想我上去跟你父母打个招呼?”
“不不不!”丁厌吓得连连摆手,“我是骗他们说接电话才跑下来的……我要是一声不响地跟你走了,那他们会生气。”
“我们只是去吃顿饭,所以你只是离开你的爸爸妈妈几小时而已。”
哦对……他说的好对。丁厌再回想自己方才的思维,搞得好像楚瀛要带他私奔一样……
“那我给他们发条消息。”他迟钝地在手机上编辑短信——
:妈妈,我的好朋友来找我了,我陪他去办些事,晚上迟点回家。
“发好了!”丁厌开开心心地报告道。
楚瀛受他的笑容感染,挑了挑眉,替他打开车门,邀请他坐进去。
***
坐上车,丁厌如同去参加春游的小学生一般兴高采烈。这感觉很难形容,并非对目的地或旅途有何期待,而是能够脱离一成不变的环境、规则的束缚,这个行为本身就极具新鲜感和诱惑力。
什么乌烟瘴气的人和事,皆如窗外倒退的风景,瞬息间离他远去了。
“你怕冷吗?”开车的人问。
“还好吧,我挺抗冻的……”丁厌说。他也不确定,他又没有跑到冰天雪地里挨冻过。
问过他后,楚瀛打了通电话;语言十分简短,猜不出是在安排什么。
丁厌原想着,楚瀛作为一个不算铺张浪费,但却对钱有着破坏欲的富二代,大约会请他去什么格调高雅的奢华餐厅吃一顿烛光晚餐,以彰显浪漫情怀。
可对方的行事作风总能超出他的预期,居然开车出城带他来到了郊外的河滩边。
一下车冷风刺骨,丁厌惊讶道:“这种地方还有饭馆?”
“那倒是没有。”楚瀛锁上车门,领着他踏过荒草,往铺满鹅卵石的河岸边走去。
不远处的桥上灯光暗淡,下方的桥洞中坐着几名夜间垂钓的渔友,橘色亮光倒映在河面成了流动的碎金子,河上燃着一簇亮汪汪的篝火,赤红的火焰在风中跳跃;这幅动静相宜的景致让郊区的夜色不再那般寂寞。
丁厌开着手机的电筒打光,磕磕绊绊地跟在楚瀛背后,“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
楚瀛:“就在前面。”
他要是个女孩,绝不敢大大咧咧地跟着男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但这个社会男人活着也不大安全,只希望楚瀛不是变态杀人魔吧。
走近那丛旺盛燃烧的篝火,火边有一张桌板、两只箱子,和两把户外折叠椅,坐在其中一把椅里上的人看见他们,即刻起身迎上来;他戴着一顶渔夫帽,面目不清,和楚瀛说了两句话便走。
丁厌张望着那人的背影,问:“那是谁?”
“算是我的朋友。”楚瀛走到那两只保温箱旁,揭开箱盖,翻动着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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