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意说这话时声音轻柔缓慢,声线也压得更加更低,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他是真的没想到零点前他的到来和一个生日蛋糕就能让荆璨这样的喜不自胜,在他看来,荆璨真的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一块大鸡排,一碗带着小绿伞的刨冰,一块蛋糕,好像都能让他开心地扑棱起翅膀。
被他这么一说,荆璨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将吃蛋糕这件事搞得过于隆重了。贺平意却没给他反悔的时间,他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推着他往前走:“走吧,带我看看你的天台。”
两个影子一前一后,朝前走,最后在这个生日夜晚,终于和那朵大大的太阳花叠在了一起。
这是贺平意第一次见到荆璨画的太阳花。
巨大的东西总能在视觉上给人造成巨大的冲击,更何况这朵花中,似乎蕴藏了异常丰沛的感情。
所有人都觉得太阳花是代表着光明的,积极向上的,因为它总是对着太阳。可贺平意分明能看到这朵太阳花的挣扎,无论是花瓣的形状,还是边缘有些奇怪的纹路,都不像是寻常见过的太阳花,更像是一朵得不到阳光的太阳花,在挣扎着想要沾染光明。
“你画的吗?”贺平意将那朵花盯了许久。
“嗯。”
贺平意的姿势由站立逐渐转变为蹲下,他伸出手,摸了摸地上铺着的花瓣。贺平意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他更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希望荆璨只是画了一朵普普通通的花。
“好看吗?”见他一直看着却不说话,荆璨捧着蛋糕,主动问。
贺平意笑了一声,站起来,说:“好看。”
“白天更好看,因为阳光会照在上面。而且你看,”荆璨指着沙发说,“我还在太阳花的中间放了一个橙色的沙发,这个橙色也很好看,等以后天气暖和了,可以躺在这个沙发上睡觉,那感觉一定很棒。”
两个人都没穿外套,仅仅出来这么一会儿,荆璨就觉得手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他朝旁边蹭了两步,把蛋糕先放在沙发上,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要不……我们去搬个小茶几过来吧,啊,还要再拿一床被子,不然太冷了。”
那张橙色沙发又宽又大,两个人窝在上面,一点也不挤。
从手指接触到绑蛋糕的绸带开始,荆璨就已经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将取下的绸带都整齐地折好,放在一边,贺平意帮他把蜡烛插上,点燃。
小小的火焰跃动着,光亮扑向高处,两个人的脸上便落下了一样的斑驳痕迹。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比坐同桌的距离还要近。荆璨侧头,便能清晰地看到贺平意脸上的每一条轮廓。视线触及到眉骨,稍许迟疑后,荆璨还是忍不住问:“贺平意,你的疤,是怎么弄的?”
“嗯?”本该许愿的环节,荆璨突然这么说,贺平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可能是因为过生日,当了寿星,长了一岁,胆子也跟着大了一些。荆璨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穿过烛光,轻轻碰了碰贺平意的眉骨。
手指是凉的,眉骨是热的。
“这里。”
“啊,”贺平意明白过来,也自己摸了摸眼睛上方。他的手和荆璨的手叠在了一起,感觉到荆璨手上过于低的温度,贺平意便顺手将他的手攥住。
荆璨本能地想将手往回抽,但是被贺平意攥得紧,他挪不开,只好任由他握着。
“伤是以前打架打的。你手怎么这么凉?冷?”贺平意说着,又将被子给荆璨围紧了一些。
荆璨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在他的想象中,从前的贺平意是要比现在凶一些。
“你……”荆璨心头一动,忽然问,“打架很厉害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贺平意朝后靠到沙发上,仰头想了一会儿,有点纠结地说,“好像我说很厉害的话,显得我好像以前老打架似的,对我也起不到什么正面形象塑造的作用,要说不厉害……”
贺平意沉吟片刻,笑得骄傲:“那不可能。”
听着贺平意的话,荆璨则亮着两只眼睛看着他:“打架厉害也算一种技能啊,我打架就不厉害。”
贺平意原本一直带着笑,听到这话,立时皱起了眉:“你还打过架?”
荆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被迫打过。”
迎上贺平意有些担忧的目光,荆璨解释:“以前读书的时候,好像总有人看我不顺眼,不过肢体冲突倒是不常有,他们顶多取笑我。但是学校里有几个人似乎非常讨厌我,所以……我被他们打过。”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荆璨第一次主动对贺平意说过往的不愉快。在这个没什么光亮的夜晚,在生日蜡烛旁,贺平意似乎看到荆璨终于站在那个装满了过去的故事屋里,给他打开了一扇小窗户。只不过,故事屋里的那些往事都虚虚地掩在黑暗之下,屋里只燃了微弱的烛火,好像生怕别人发现,随时准备熄灭似的。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贺平意实在想不明白,荆璨这么乖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看他不顺眼。冷风中,他突然想,如果他早点认识荆璨就好了,如果他们是从小时候开始就认识,他一定会一直罩着荆璨,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荆璨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不愿意说出的秘密?
“他们……”荆璨偏着头,没有看贺平意,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正燃着的蜡烛上,像在回忆。
“他们说我是疯子,还长得又白又矮,像个女孩。”
贺平意听了这话,一下子便火大了。但左不过是一些男生自以为是的论断,此时他好歹还可以克制住自己,只是冷着脸骂那几个并不认识的人:“什么东西,真是哪里都会有败类。”
荆璨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他们总欺负你么?”顾忌着今天是荆璨的生日,贺平意本想忍一忍,可又憋不住,一想到荆璨曾经可能被几个人围起来打他就冒火,于是他拧着眉追问,“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嗯,总是欺负我。至于过分的事情……”
荆璨蹙着眉,语气中透着不确定:“被他们丢了外套、浇湿了衣服,关到公园废弃的厕所里一晚上算吗?”
第二十七章
在说完最后那个轻轻的问句时,荆璨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加大了力道。他有些吃痛地看向贺平意,却看见此刻贺平意的脸色非常不好。
荆璨有些意外,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贺平意的脾气都很好,即便是他开卡丁车惹贺平意生了气,他的脸上都没出现过这样阴鸷的神色。
这样的贺平意有些陌生,可又……很熟悉。
荆璨闭了闭眼,想要挥走那些又开始不断出现的画面。
事实上,如今他自己再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时,其实除了有些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已经没有什么伤心或难过的情绪,甚至连那些人的样貌他都快忘了,无论是那个又脏又黑的废旧公厕,斑驳却顽固的门锁,还是小胡同里那个很容易被围堵的死角,都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荆璨早就明白,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对他抱有敌意,但因为这些人对他来说不重要,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他们去浪费自己的有限的精力。但看到贺平意紧紧绷着,甚至在轻微颤抖的下颌,他才又一次想起,自己曾经也是那么愤怒、那么害怕。
贺平意忽然把头偏到一边,对着空气不住地发狠点头。
“你以前在哪里上学?”贺平意问,“他们在哪?”
荆璨没回答,而是将身子凑近贺平意,拉了拉他的胳膊,很乖地问:“你生气了么?”
贺平意压抑着心头的情绪,尽量平静地看着他说:“对,这种人得揍一顿才行。”
“不要,”荆璨摇摇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而且,其实我当时有还手的。”
说到这,荆璨忽然撇了撇嘴。贺平意一看那表情,就知道这是虽然还手了,但是没打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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