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张素素去世了。
一碗手擀面,陆偃最终只吃了一半。
他把没吃完的面条端往厨房,手里还拿着要归还的阳伞。
“当妈的可怜啊,一把年纪了,没抱孙子不说,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厨房里洗肉的切配工阿姨说。
“可不是吗?唉,换做是我啊,孩子不结婚也忍了。只要孩子孝顺,老了老了,起码还有孩子能依靠。孩子生不生小孩,关我什么事?七八十岁了,真的到了要颐养天年的时候,结果孩子却先走了。真惨哦。”打饭阿姨看见陆偃走到窗前,立即起身笑问,“陆老师,吃好了?”
陆偃把餐具归还,说:“没吃完,不好意思。”
厨师问:“是咸了还是淡了?”
“哦,没。”他回答,“没什么胃口。面很好吃,谢谢。”
打饭阿姨回收了餐具,笑容淡去,表情充满理解。
“这把伞,之前从这里借的。不知道是哪位师傅的。”陆偃把雨伞递进去,很快被打荷阿姨认领了。
没等陆偃走远,厨房里的人又开始小声议论道:“陆老师也没结婚哦?”
“他结过婚的,小孩在初中部读书。”
“哦、哦。他那么优秀,再找一个也不难吧。有小孩养老自然好,但现在的孩子压力大,有个老伴儿,以后也不会给孩子太大的负担。”
第109章 好意-8
举行张素素追悼会的时间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她的家乡在北方,是家中的独生女。
当年,张素素大学毕业以后只身来到邕浔,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打拼到如今的地位。她获得过三八红旗手,在全省的教育界有响当当的声名。
追悼会的会场内外,摆满了个人和单位送来的花圈和挽联,前来向她道别的人不计其数。而家属,只有她那年近八旬的老母亲和赶来帮老人家置办后事的堂弟,在灵堂里被侄儿搀扶着的老人家显得更加孤苦无依。
哀乐结束后,柏明勋作为单位领导致悼词。
他的语速不急不慢,语调低沉,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沉浸在失去张校长的悲恸当中。
陆偃目视着灵堂上张素素的遗照,黑白的照片给他的心头抹上一层灰。他不自觉地观察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见她目光呆滞,无喜无悲,令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绝望了。
对遗体送别时,有几个张素素生前的好友潸然泪下,陆偃也看见黄主任和何明娟她们手中攥着揉成团的餐巾纸。但大家的情绪似乎都很轻,这让陆偃不禁有点恍惚。
在低低的抽泣声中,陆偃想起很多年前送别宋衿的时候。
那个时候,或许是年轻的宋衿走得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接受不过来。宋衿的父母和妻子从秣陵赶来,得知出车祸时陆偃也在,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浮出水面。
有不少宋衿以前的同学、朋友赶来送别,其中还有春圩小学的校长和春圩的村长。他们当中认识陆偃的,没有人怀疑陆偃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追悼会上,无可厚非。然而那时宋衿的父母把陆偃请出了会场。
他站在门外,在追悼会的尾声,听见里面的灵堂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那声音,悲戚壮烈得令陆偃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不舍,还是因为心有不甘。
根据张素素的遗愿,送别仪式尽量从简。
这符合她历来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个性,而在此时此刻,因为没有让老母亲为她的丧事过多奔波操劳,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尽管这样的温柔在旁人充满遗憾的口吻当中,显得有几分徒劳。
和陆偃预先估计的一样,追悼会结束时,从邕浔飞往析津的最后一趟航班已经离港了。
他驱车返回时耘苑,将车窗打开。
台风过境时卷起的冷空气带来了阵阵秋意,街道上到处可见簌簌落下的落叶和落花。天空白蒙蒙的一片,所有的建筑物都如同摆置在白色幕布前的装饰品,冰冷又生硬。
可能因为刚送别往生者的缘故,陆偃觉得自己白色的衬衫上占满了死气沉沉的气息。
他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吹头发的时候忽然想起和季子游一起在春圩度过的那个夜晚。
想起那时季子游说自己大可不必健康长寿。
陆偃苦笑,心道季子游果然是太年轻了,连那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应该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吧?他的父母健在,周围的朋友应该也全是像他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所以他能把生与死看得非常轻。他不知道,所以不害怕。
真好。陆偃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
但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星期六,随着资格考试理论考试和实作考试的顺序进行,为期一周的教员培训班结业了。
全体人员完成实作考试的时间结束得比较晚,班主任联系了学校和航司方面的领导,大家赶在日落以前匆匆忙忙地在主教学楼面前拍摄了班级全体学员的合照。
家住在析津的学员们基本都选择当天离开,不少能赶上回家航班的学员也是。和季子游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员在中午就打包好了行李,等季子游回到寝室,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的行李箱。
奈何当天已经没有回邕浔的航班,季子游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玩手机。
为了打游戏,他不知不觉间坐了起来。因为聚精会神,没过多久,连因无聊而起的心闷也消失了。
资格考试他完成得很顺利,而且结合以往历届教员班的经验,那样的考试是十拿九稳的。只要来培训了,极少出现考不上教员的情况。
经过那么多天的时间,季子游激动的心情早已消失不见。很奇怪,事关自己的前途,如今可说目标达成,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情自然是轻松的,只不过,少了应该有的兴奋感。
打了两局游戏以后,季子游去食堂吃了一份盖浇饭。
周末的夜晚,校园里随处可见散步约会的学生情侣。
湖心亭传来舒缓沉静的大提琴声,不少学生在湖畔的长凳上休息,欣赏湖心的演奏。
季子游在湖畔远远地望见湖心亭中是一个弦乐四重奏的组合,他驻步欣赏,一直到表演结束,才回宿舍。
那个四重奏最后演奏的曲子,是一部老电影的插曲。
电影描述了清末民初,在一个南方的小镇上,一个学画画的学生爱上了自己年轻的继母,后来,随着父亲的去世,他的感情也因为继母不敢突破道德的束缚而终结。
大概因为在睡前听过这首曲子,季子游在夜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在电影的老式台门里不断地穿梭游走,走过各种厅堂、各种巷弄,明明是要找些什么,却没有明确的念头。
最后,他走到正厅,看见身着长衫的陆偃和季宣元分坐在方桌的两边。
他入内道:“爸。”
“哦,小游。”季宣元的笑容和蔼,介绍说,“这是你陆叔叔,来给他女儿提亲的。”
梦到此处,季子游猛地醒了过来,未曾和梦中的陆偃发生对视。
十月中旬的析津又凉又干,季子游裹在被子里,仍觉得有些冷。
他拿起手机,看见时间是上午七点多。屏幕上突然弹出陆偃的来电,把他吓了一跳。
“喂?”季子游连忙接听,脑袋还因为刚刚做的梦晕晕乎乎的,“早啊。”
“早安。你还在学校吗?”陆偃问。
不知道为什么,季子游觉得陆偃的声音格外温柔。他揉了揉眼睛,答说:“在啊。”
“那太好了。”他微笑说,“我现在在航大的这个……应该是东门吧。要怎么去找你呢?”
听罢,季子游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
第110章 好意-9
陆偃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航大的东门?假如他赶上昨天最后一趟飞析津的航班,昨晚就应该到了。而今天邕浔第一趟飞往析津的航班,飞机此时应该还停在邕浔的停机坪上,没有起飞。
季子游来不及思考得那么明白,反正所有的问题等见到陆偃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起床后的季子游潦草洗漱,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后,没心情考虑搭配的问题,抓起昨天穿的棒球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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