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颚的细碎伤口还没好,我的舌尖稍一略过,尝到血的味道。
“为什么?”
“因为你会走。”
他说完就一言不发的调转车头,我立刻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告诉我的话我就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所以不愿意说。
这算不算是杨沉在我面前第一次如此明显的示弱?
车开了很久才停,他没有下车,握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我连看一眼到了哪里的兴趣都没有,踌躇半天还是扯出一个笑,尽力做出最真挚神情:“我不会走。”
杨沉侧头看我,那张俊美得出奇的脸上仿佛被蒙了一层灰尘。
“所以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刚才说要什么都会给我……”
“许俊彦。”他的声音很轻,“别说了。”
我尴尬的闭上嘴,不免有点泄气。看着他打开车门下车,我心底暗藏着的怨怼又浮出水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遇到他就好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我下了车,他站在旁边语气平常的向我介绍:“我父母在这里的结的婚。”
这里的建筑有些年头,一栋西式教堂伫立在附近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中,居然显得十分和谐。外面的牌子写着文物保护建筑禁止入内,杨沉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径直打开了铁门。
“只要想做,没什么办不到的事。”他对我说,“我小时候这附近是个很大的公园,我妈经常带我来这里钓鱼,拆了建房子真是浪费。”
B市寸土寸金,恨不得把能用的土地都利用到极致,要是处处有公园才奇怪。我虽然这样想,到底没说什么,跟着他穿过院子走进教堂内部。
教堂内部宏大而空旷,一排排长椅许久无人落座。好在总体还算整洁,并没有堆积杂物,午后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投射下来,灰尘在光束里沉浮。
我不知杨沉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干脆自己站在布道讲台前欣赏内部雕像,也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杨沉搭上我的肩膀:“高中的时候,我给过你一枚戒指,还记得吗?”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差到这都不记得。”
那是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他到教室一坐下就漫不经心的推给我一个礼物盒,又故作神秘的让我带回去再看,我推拒不了,只得收下。
回到家后我拆开包装,发现里面是一枚朴素得过分的戒指。银圈上镶刻着素雅的花纹,大小可以调节,中间嵌着一枚很小的钻石。
看到不是以前那些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还回去的贵重珠宝,我心里反而踏实了点。戒指虽然朴素,戴上后倒也显得优雅。不过我没有戴这种东西的兴致,试了试就放回去,之后搁置在了某个储物柜里。
“我爸从部队转业后前途也不算十分光明,在那时候遇到了我妈。”
杨沉抬头看向彩窗,阳光照到他脸上,将发丝映成琥珀色的明亮色泽:“外公在南方任职,看中他有才能会变通,帮了他很多。后来他顺理成章和我妈谈恋爱,用那枚戒指向我妈求婚。”
我没想到这枚戒指如此重要,更没想到这种重要的东西他竟随便给了我。
“我小时候大半时间是在外公身边,直到我上小学时他去世,我爸才把我接回来。你说我妈那么好看,外公对他恩重如山,我爸做了上门女婿,外公怕他面子上过不去,还让我随父姓。我原本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满意?后来我想通了。”
“人就是这样,他不想要的东西,就算再好也没有用。”杨沉低头和我对视,“许俊彦,我以前计划过很久,想在这一天,在这里这里向你求婚。但我们最终却到了这种地步。”
他安静的凝视着我,表情有一点熟悉。
我抬眼看他,忽然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表情我曾见过一次。高中的某一天,我被他在脸上手腕上画了恶作剧般的涂鸦,撑在洗手台前拼命用水清洗,搓的皮肤红成一片还留有淡淡的黑痕。
那时候我真的爱他,可也是真的很痛。
最终我放弃了,伸手抹掉脸上的水准备回教室,抬头时镜子里的表情清晰落进眼里。
和他此刻如出一辙。
“你喜欢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地方看书。”杨沉缓缓说,“旁边是报纸借阅室,有一次来了很多新报纸,看管的学姐搬不动,你过去帮她忙,和她一起吃午饭。外教和你搭讪要你的联系方式,你也没有拒绝。你经常去交流小组分享读书笔记,有个国际部的学弟故意总分在你那组,你还和他一起在操场打羽毛球。”
我努力的回想,却发现这些事不过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不知道他为何提起:“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
“但我记得。许俊彦,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你。”
我回过味来,原来要打回忆牌。可惜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美好过往可以怀念,有的只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我顿觉荒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
杨沉深深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那笑容苦涩沉痛,完全不像以前骄傲薄情的他。
他站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脸颊。刚刚被我训过一次,这回的动作很小心,却实在过于小心翼翼。
我垂下眼睛,瞥到他纯黑的腕表,游移至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这双手真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扼过我的咽喉,牵过我的手,给予我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折磨。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低声说,“许俊彦,我不是真心想伤你,我只是……不相信你会那么爱我,总想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四面八方都能看到我赤裸的身体。耳边回响着嬉闹和嘲笑,一切都好像水里的倒影,扭曲成五光十色的波纹,我浸没在水底,快要窒息。
那时杨沉就坐在隔壁,站在岸边俯视着我。
他看着,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我伸出水面的手慢慢沉没,看着我被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吞噬,看着我的梦在聚光灯下被撕破,看着我跪在他脚边像一条狗。
他说:
“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后悔了。”
仿佛昔日悬于我天空的炙热太阳渐渐冷却,我竟觉得苍凉。
他眼里有些微期待:“……你还爱我,对不对?”
杨沉,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灰败的表情?
“别骗自己,你比我聪明那么多,怎么会不知道结果。”我的声音很轻,“用你手里的资料困住我,直到你觉得无聊,或者爱上其他人。到时候再把我像一团废纸一样丢掉,干净利落,对你我都好。如果你要耗,我只能陪你耗下去。”
“给我时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杨沉说,“两年,不,一年。等和许育城的合作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过你想要的生活,好吗?”
也许他父亲都没见过他这副恳求的样子,我自嘲的想。
“说得好像我有的选,随你。反正我也跑不掉。”
就算我狠下心不要关于我身世的资料从而摆脱他,也不可能从许家脱身。不如说只要我还是许家的一份子,就永远无法离开被捆绑在杨沉身边的利益圈。
我了解杨沉,他是不达目的不松手的那类人。倘若他要山盟海誓感动自己,就让他做吧。
我也了解自己,我足够狠心。
第125章
杨沉要带我去吃晚餐,我们刚上车他就接了个电话,似乎是有急事要处理。
我本就对后面的安排兴趣缺缺,干脆说:“你忙你的吧,蛋糕没怎么动,我回去再随便做点吃就行。”
“那我让他们送到家里。”
杨沉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应了一声别过头。
刚刚没听清那通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但从杨沉等红灯时不耐烦的神色也能窥见他的情绪。即使如此他仍然开车送我到家:“累了就休息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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