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27)
“还在想那件事啊?”
李牧泽小心翼翼问他,从自己侧着的书包里掏出卫生纸。
沈听眠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纸,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浮现的斑驳日光:“我拼不出来。”
“什么?”李牧泽又看了眼那道完形填空,这个题很简单,他一眼就知道是填“good”。
“我拼不出来,我知道是个很简单的词,我拼不出来。”
沈听眠哽咽着说道,字字艰难,“我已经废了,你知道吗?”
“我也经常忘啊,”李牧泽看他这样心里难受,拿着纸伸手过去给他擦眼泪,“哎呀,谁都有可能这样,我前几天还不会拼‘mine’呢,没事儿,再看一眼就记住了。”
沈听眠没有配合,他狼狈地躲闪着,清醒的理智里含着泪水,好像有口吃一样,含糊不清地抽噎着说:“我试过了,它就在眼前,我差一点点就要想起来了,我不想去查这么简单的单词,太离谱了,之前那么多次,我都想,好吧,但是这次……”
他说不下去了,他把脸埋到臂弯里,对着李牧泽挥了挥手,修长的手指上泛着水光。
他早该知道,一旦放弃死亡,就要再重新面对这些,即使有爱环绕在身边,向来也不会是轻松的,道理是玻璃瓶里漂漂亮亮的弹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然而只有当它被打碎了扎在耳朵里,你才会明白那声音的重量。
是他错了,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为他的天真买单。
我买呀!
一个小小的,类似李牧泽的声音从心底喊出来。
而真正的李牧泽就在他对面,手足无措地安慰他,千言万语最后融为了一句:
“别不高兴了,眠眠,我陪你一起背单词,行不行呀。”
第19章 19 -8
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单词嘛,背不出来就背不出来,今天居然整整一天课间都在那儿背单词。
新的一天,李牧泽郁闷得很,英语自习小测了半节课,他转着笔偷偷瞥了眼沈听眠。这段时间他发现沈听眠学习挺认真的,从没有小动作,就踏踏实实坐那儿盯着卷子看,只是好像记忆力不太好,心态很容易崩。
这样就在身边和他朝夕相处,李牧泽才得以见到沈听眠如此不同的一面,平淡和冷漠并不意味着坚强,他总是通红的眼尾恰巧可以说明主人是个爱哭鬼,李牧泽皱着眉毛,思来想去,在卷子上“唰唰唰”写起来。
沈听眠一坐就坐了大半天,依然拒绝了李牧泽一起去吃晚饭的要求。
晚自习是英语老师当差,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一进来就“哼”了声,全班同学都抬起头看她。
一道数学题沈听眠算了半节课了,他听到动静缓慢把笔放下,沉沉吐出一口气。
“李牧泽,给我站起来。”
听到这句话,他疑惑地向右看去,李牧泽瞪大眼睛,也是一脸茫然:“怎么了老师。”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英语老师叉着腰,指着讲台上的卷子跟底下的同学说,“我刚刚在那儿批卷子,看到有个人连着拼错好几个单词,还都是最基本的送分词,后面难的词反倒一个没拼错,后来我一看这个人是谁,好啊,李牧泽。”
同学们都在乐,李牧泽嘻嘻哈哈的:“这不是没想起来嘛,老师。”
“后面难的你怎么不错,我看你是成心找茬呢吧!”英语老师拍了下桌子,“给我站起来,快点,最近怎么回事?老是出错。”
李牧泽磨磨蹭蹭站起来:“那这也不能说明我没这个实力对不对,就是越简单的越不好想起来啊。”
“所以才要说你,知不知道。”英语老师语气娇俏,她很喜欢和贫嘴的男孩子斗嘴,“有实力更不能错这些基础的,基础最重要。”
“多看几遍不就行了呗,你不能否认我的实力呀。”
“怎么了,还不开心啊。”
课间,李牧泽用胳膊肘碰了沈听眠两下,“你不也听见了。”
“你干嘛?”沈听眠阴郁地问他,“有毛病?”
“没毛病,忘了就是忘了,这很正常。”
沈听眠沉默不语,他不喜欢看见李牧泽用这种方式哄他,他不想看见李牧泽被批评,于是他语速慢下来,有些疲惫,“不用逗我开心,这样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就陪你呗。”李牧泽咳嗽两声,“那什么。”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袋面包:“给,豆沙的。”
沈听眠怔了下,听见李牧泽别别扭扭说:“干嘛老不吃饭,又没嫌你胖。”
沈听眠没有食欲,他还是把面包接了过来,这细微的反感被李牧泽捕捉到:“不想吃?”
“没说不想。”
“不是挺喜欢吃这个吗,”李牧泽郁闷都写在眼里了,微微噘着嘴把面包拿过来看了眼包装说明,“没错啊。”
这不太对,沈听眠发现自己感动的能力在退化。
他现在疲于去回应李牧泽的爱意,这么近的距离,非健康的人做不到毫无破绽,他开始后悔了,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后悔与李牧泽过度接触,他被热烈的喜欢冲昏了头脑,变得毫无节制,不再吝啬自己对李牧泽的渴望,但他忘了自己不是正常的人,他每时每刻都能嗅到自己身上腐烂的味道,他身上那些尖锐的刺随时会放射出来扎到别人,这是双向的痛苦,沈听眠快要抑制不住了。
他的表情一旦稍有松懈,就会看上去很不柔软。
对于情绪的反复,沈听眠无从解释,整整一天他都活在躁动里,坐立难安,如坐针毡。他嫉妒、艳羡所有的明媚,又深深为自己感到羞愧。
他压低眉梢,淡淡地说:“谢谢。”
他不喜欢李牧泽在此时的敏感:“可你听上去不怎么高兴啊。”
沈听眠投去一眼,刹那间,他很想跟李牧泽说他后悔了,具体后悔什么他说不清,但他现在很想扒开窗口跳下去,他快要疯了。
可他看着李牧泽,看着那张不知所措的脸,他在平静的歇斯底里中幡然醒悟。
这又是一场轮回,用爱千千万万遍去抵消死亡。
而在李牧泽的角度看,沈听眠的行径很古怪,他喜怒无常,变化多端,刚刚像是隐隐有怒意,此时又看上去眼神空洞无比。
沈听眠忽然站起来,撞了他一下,硬生生从他身后和桌子狭小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李牧泽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他随着沈听眠在走廊里走,像甩不掉的小幽灵。
沈听眠在灯光微弱的楼梯口背对着他,那种想走下去又不敢走下去的感觉被李牧泽一眼看穿,李牧泽笑了一声,走过来跟他说:“迟到五分钟又没什么。”
沈听眠的肩膀在抖,他好像胆小的劫犯,在银行前犹豫不决。
“心情不好就去操场走两圈,”李牧泽跳下两阶台阶,转过身看沈听眠昏暗的脸,“走不走,我陪你,怕什么。”
沈听眠有虚弱的疲软感,他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在痛苦什么,但他摆脱不掉这些糟糕的情绪,在李牧泽面前,他掩饰的越来越差。
他的腿荡着踩下去,声音也是软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陪着我就行。”
他们走在没什么人的操场上。
操场的灯很旧,没有全开,整体偏昏暗。
“……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把学校炸了。”
“?”
李牧泽紧闭嘴巴,指着自己。
沈听眠无力地说:“你可以说话。”
“噢,”李牧泽刚应了声,上课铃就响了,他看得出来沈听眠很紧张,于是笑道,“干嘛,就算翘一节课又不会死,你太听老师话了。”
“我一直都活在规矩里,”沈听眠呆板地说,“一直听大人的话,没有这些,我会不知道怎么活。”
“你是怕他们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