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132)
钟恺凡眸光清亮,对妈妈笑了笑:“你看,医生都说我没事了。”他的嗓子有点嘶哑,“我这是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
章娅萍说:“你就是工作太拼了,把自己累成这样,前段时间气温骤降,又不好好保暖,抵抗力差了,自然容易引发各种问题。”
听着妈妈关切地责备自己,钟恺凡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我之前都有好好锻炼身体。”
“人又不是机器,每天超负荷工作,再好的锻炼,那也不是万能的,况且这本来就是底子问题,你自己以前也是医生,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章娅萍眉眼沉重,坐在一旁查看医生开的药,看清服用剂量与次数。
钟恺凡侧过脸,静静地凝视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儿,章娅萍正准备跟恺凡说阿远要来的事情,忽听病房的门发出‘嘟嘟’声。
章娅萍起身开门,本以为临近晌午的时间点,来的人是林远,但此刻站在门口的人是钟鼎恒的现任妻子——陈丽。
陈丽穿着一件白羊毛呢外套,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没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丈夫的前妻。
握住保温桶的手不自觉颤了颤。
章娅萍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面容淡漠,声音很轻却透着无限防备:“你怎么来了?”
第190章 妈妈,你别怕
陈丽比章娅萍小十多岁,但这些年似乎也老了,她竭力笑了笑,“我听说恺凡病了,过来看一看。”
章娅萍的视线停留在保温桶上,她穿着黑色修身毛衣,周身的气质还跟多年前一样,很矜持,也很优雅,她的声线里带着一种柔韧之力,“你不是有儿子么,来这里母爱泛滥?”
陈丽的脸色一寸一寸变白,手臂不自觉垂了下去。
走廊上来来往往不少人,陈丽显然没有打算走的意思,章娅萍见况说道:“当年钟灿去世,你因此迁怒于恺凡,我可以理解。但那毕竟是意外,谁也不想车祸发生。”她双手环胸,朝陈丽逼近了一步,眸光凛冽而不屑:“你今天来这里,又想把我儿子的脸抓破?”
陈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呼吸发颤,“不是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而已。”
过了这么多年,陈丽还是喜欢扮柔弱,章娅萍轻笑:“狸猫换太子这种事,都落伍了。”
这话直接戳中了陈丽的痛点,她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冒着青筋,眼皮有些泛红。
章娅萍继续说:“本来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是你今天非要往枪口撞。好,正好把话都说明白了。”她与陈丽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钟鼎恒这个人我都懒得骂。话说回来,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被你抛弃的那个孩子,如今也不肯认你对吗?你当年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天?是怕那个生病的孩子活不久,影响你上位吧?如今你倒是幡然醒悟,知道良知了?”
陈丽死死地咬住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当年章娅萍和钟鼎恒离婚时,手续办得很顺利,章娅萍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讲。法院把抚养权判给了钟鼎恒,后来章娅萍试着跟儿子协商,让他跟自己一起。但是恺凡不愿意,他似乎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只有寒暑假的时候,钟恺凡才跟外公亲近,然后顺便在妈妈那里吃个饭,但他从来不肯留宿。
那时候,妈妈还没再婚。
钟恺凡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接受不了父母离婚,性格非常沉闷,父母关系渐渐走向破裂那几年,家庭氛围让人觉得如履薄冰。父母对钟恺凡的关心,的确欠缺了一些。钟恺凡八岁的时候觉得,只要自己还在北京,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但是他没有等到妈妈回来,陈丽带着钟灿出现了。
不久以后,父母双方都选择了再婚。
人生有很多契机,哪怕是亲子之间,错过了某些重要时刻,好像需要很大的代价才能挽回。
如今,儿子都快三十了,病成了这样,陈丽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出现在儿子病房门口,假惺惺地来送汤。前半生的婚姻已经过去,章娅萍现在以母亲的身份站在这里,永远都不能原谅陈丽。
伤害过她儿子的人,她一个也不原谅!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陪伴在钟恺凡身边,但是通过肖正,有关恺凡的事情,章娅萍很清楚。
扎在心口的刀子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钝化,反倒因为母爱的力量,准确又迅速地拔起,磨得越发锋利,刀刀致人命。
章娅萍的眼眶微微发红:“你我都有儿子,应该懂得舐犊情深这个道理。不过你这个人很奇怪,我听说,你对钟灿也很好,比疼爱那个身体孱弱的孩子还要真切。人么,总有回避错误的本能,但今天的局面,皆因你而起,你罪有应得。”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决裂而有力。
陈丽的背脊控制不住地弯下,这些话字字锥心,让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泪眼朦胧中她只觉钟灿和钟子铭的脸叠在一起,她一下子有点认不出来。绞痛感那么真实而强烈,耳畔响起钟灿熟悉的嗓音,很轻快地说:“妈妈,我回来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儿子啊……
陈丽已经有点糊涂了。
钟子铭的下颚线长得很像陈丽,眉眼间永远带着疏离与冷漠,少年时期他很不爱笑,像一株沉默的菌类植物。每当钟子铭抵触自己的时候,陈丽就觉得好像松快了一点,让她有充足的理由,把更多更完整的爱,以弥补的方式放在了钟灿身上。
这一生,都做错了。
章娅萍说得没错,她不配作为一个母亲。陈丽想起钟灿天使一般的笑脸,尽管她很不想承认,钟灿更像是自己的儿子。在知晓真实身世之前,钟灿只知道父母当初在一起很不体面。但是钟灿抱着陈丽的脖子说:“妈妈,爸爸也有错,他也做的不对。但是对你们,我真的恨不起来……”
“妈妈,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恨啊。”钟灿语气沉闷,他抱紧了陈丽,轻声说:“妈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你别怕。”所以,他对哥哥钟恺凡非常好。
如果不是因为去接林远,钟灿肯定不会去世。
陈丽当年发了疯一样地捶打钟恺凡,上帝把她生命里唯一的光芒都带走了。余生,她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钟灿去世的头两年里,陈丽接受不了现实,她也在赌气,钟子铭不认她这个母亲,她也不肯认他这个儿子,好像认了,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样。
反正钟子铭只认阿梅,这样也挺好的,她自私地想着。
这些年以来,虽然陈丽也在尽力弥补钟子铭,让阿梅把他带到北京,接受先进的治疗,上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甚至连他将来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但是钟子铭不愿意出国,因为阿梅说以后还是想回老家,钟子铭舍不得走。
陈丽对钟子铭更多的是责任,她真正爱的孩子是钟灿。
陈丽擦了擦眼泪,弯腰把保温桶放在走廊的排椅上,语气很平静:“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确实是来看恺凡的。”
章娅萍笑了笑:“有些人,总会为自己一丁点的真心打动,好像别人应该感恩戴德一样。”
“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陈丽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过身,面颊通红,脸上只剩下苍白:“或者,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
章娅萍长舒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嘴角带着淡然的笑意:“人这一辈子,谁没个‘贪嗔痴’,我只是偶尔刻薄罢了,你呢,在用自己的一生践行‘刻薄’这两个字,我对你真是自愧不如。还有,你作的那些孽,也别让恺凡知道,惹他伤心。”说着,她抬起头,眉眼虽然在笑,语气里带着决然的警告:“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儿子,就不是刻薄这么简单了。”
陈丽木木地转过身,高跟鞋清脆地响在空气里。
半晌,章娅萍收敛住情绪,发现儿子的秘书段琪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段琪察觉到章娅萍带了点情绪,忍不住问:“阿姨,你怎么了?”
章娅萍笑容舒缓,“没事。”
段琪的视线停留在一旁的保温桶上,陈丽虽是迎面朝他走过来,但他不认识陈丽,于是问:“有亲戚来了?”
“不是,拿出去倒掉。”章娅萍语气平静地说。
段琪拿起保温桶,觉得这个盒子很干净,旋开顶盖以后发现是热腾腾的排骨汤,“真的要倒掉吗?楼下好像有一只牧羊犬……”
段琪比钟恺凡还小几岁,章娅萍只当他是小孩,她笑了笑:“别把狗毒死了,听话。”
段琪怔怔地点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由于病房的隔音效果较好,章娅萍平时说话音量就不高,钟恺凡正戴着耳机看电影,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
章娅萍稍稍放了心,问:“中午想吃点什么?”说着,她好像想起儿子不能吃往常最爱的辛辣食物,提议道:“吃点流食,待会儿点餐。”
钟恺凡取下耳机,“喝皮蛋瘦肉粥吧,”他笑了笑,“阿远很爱喝这个。”
章娅萍听得眼眶一热,想到阿远今天要来,她还是觉得应该保持神秘,让恺凡高兴一点,她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哎,好,就吃这个!”
章娅萍收到林远的短信是下午两点,说是要稍微迟一点来,但今天能到。
她回复:没关系,路上注意安全!
林远出发前给安然打了电话,说了昨晚的事,想临时去看看恺凡。
安然同意了,再三嘱咐道,“一定要防止被偷拍,当天去当天回,后续还有很多工作。”
林远声音平静:“我知道。”
“让李萌跟你一起去,她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