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算,她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与儿子这样的通话?二十年?不、好像更长,记不太清了。她是怎样熬过来的,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错过孩子的成长?她一定不知道,辛戎与她有着酷似的样貌,其实也不尽然,辛戎的美丽,更偏向于雌雄莫辨。那自己呢,又是多少年?七年、八年?他不敢去数,怕数清楚了,只剩无尽的懊恼。
通话结束。辛羚攥着手机,愣神,好似还在回味。
“阿姨,你说辛戎是不是在等我?”祁宇突然问,语气有些怀疑。
辛羚抬头,不明所以地盯着男人,他眼睛乌黑,还带几分深沉,也在看她。不,又不是完全看自己,通过自己,像在看别的什么人。
她糊涂了起来,又有些怕。
祁宇却朝她一笑,原先冷硬的嘴脸,转瞬变得温柔敦厚。
她听见他肯定道:“对,他在等我。”
辛羚确定男人不是在装傻,可明明不傻,为何要无聊的自问自答,显得痴起来?
辛戎从书房退出来时,佐伊正在和一个马工争论,关于马在骑行时的疼痛行为。她认为有大部分原因,来自于没有一个合适的马鞍,或者马鞍的安置有问题,安得过于紧贴,没有给马的肩胛骨留下缝隙,使马产生了不必要的压力。
马工不接受她这套理论,认为她有些小题大做。他们更多地关注在马的蹄叶炎上,因为跛行马,就算勉强上场,四肢也根本无法很好地配合。不能跑的马,就无缘竞技场,无异于宣判了“死亡”。好一点的马驹,马主会耐心等它养好病,如果是匹本就够不上等级的马,一旦考虑到饲养成本,衡量过后,它的结局很有可能是成为肉罐头。
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辛戎打了两个响指。争论暂时结束,眼睛全向他看过来。
“不好意思,抱歉刚刚耽误了会儿,”他眯眼笑了笑,看起来毫无影响,“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看向佐伊,似乎希望她能巧妙地起个开头,“亲爱的,你来简短地说一下……好吗?”
佐伊心领神会,清清嗓子,“我们来谈谈种公吧……现在已经进入了配种时段,关于小鸟和女神的种公选择,我和杰温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她顿了顿,大伙便聚精会神,翘首以盼。她笑着,报了一个名字,大伙眼神迟疑着,像是没听明白。
有人反应过来,“欧洲马?穿梭种公?”
“对,”辛戎眸子亮了下,“爱尔兰的‘街头大亨’,它参加过凯旋门大赛*,尽管与冠军失之交臂,可它在本土一级赛中多次摘下桂冠,有一个很好的家族,我相信引进它的血脉,说不定能创造一些奇迹。”
有人说,老板,你知道欧洲人偏向于草地长距离赛吧,和我们的风格不相同。
辛戎耸耸肩,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有人问起配种费多少,辛戎报了个价,引来一片唏嘘,还有两声口哨。
辛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认为自己不懂马,更像一个只会烧钱的冤大头。他自然不会和他们计较,和气地笑了笑。
辛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直到与兰迪对上目光。原来,从开头至现在,兰迪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兰迪意识到了他的审视,投掷向他的眼神,无辜而又坦诚,似乎什么都不敢瞒他的样子。
这世上有毫不掩饰的真傻子,也有故意装傻的傻子。
辛戎怎么敢掉以轻心,可他不会大惊小怪,睫毛眨了眨,把严肃威吓去净,换上笑,像电视上的广告明星,怡然自得。
“兰迪,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你是老大,一切都听你的。”
兰迪是这群马工的头儿,头儿都这样说了,大伙也不好再交头接耳地挑刺。
辛戎端起酒杯,奉上祝酒词,兰迪带头鼓掌,大伙纷纷响应,举起酒杯,跟着辛戎,一饮而尽。
当晚,宾客一个接一个散了,兰迪故意磨蹭,留到最后,想找机会与辛戎单独聊聊。
辛戎剪了支雪茄,点燃走到阳台。
一栋一栋的大楼亮起光,光是成片的,组成了建筑群,而这个城市的夜晚基础,伴随警笛、狂欢、酒精、失眠......五花八门,罪恶和快乐,在这里都有销路。可于辛戎而言,无论在这儿待多久,那种异国氛围,始终冲不淡。他心里隐隐明白,装得再像一个美国人,也无济于事。即使从他进入海关狭长通道那一刻,决定将海的那一边统统抛弃开始,他依然不属于这里。
“有心事?”兰迪出现在他身后。
辛戎吐了口烟圈,慢慢转身,“你是什么怪物吗?走路都没有声音?”
兰迪无所谓地笑笑,直奔主题,“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聊聊。我很愿意听你说话......”
“天杀的......”辛戎捏着雪茄,直摇头,“你们美国人,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兰迪皱眉,迟疑问,“这和美国人有关系吗?你不也是.......”
辛戎截断他,迅速否认,“不,我可不是美国人,目前为止。”
“行吧,”兰迪着实无所谓,眼珠一转,审慎地问,“那......你没事吧?”
辛戎知道他在问什么,可他没有义务同他解释。
“跛马如果比不了赛,就取得不了成绩,那么它们的命运,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辛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呢,兰迪,对此有什么看法?”
兰迪好像从未想过这种问题,这是什么值得深思的问题吗?只好回:“行业惯例,约定俗成。”
“‘约定俗成’就是正常的吗?”辛戎不依不饶。
兰迪愣了愣,随后摊开手,耸了耸肩,似乎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杰温,我想......这确实残忍,可赛马并不是什么慈善事业,而是一项投资,就像做生意、或者买股票那样,如果这项投资受损,为了避免损耗过多,要当机立断清仓。养育一匹好马和养育一匹劣等马的成本一样,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优胜劣汰。”辛戎说。
“对,就是这么回事。”
辛戎大笑起来,他的笑没往眼睛里,就在皮肉上浮皮潦草地飘着。“人好像比马稍微幸运一点?”他故意伸出跛的那只脚,展示给兰迪看,“瞧,我也是劣质品,可我至少还能在这喘气呢。”
兰迪不认为这是冷嘲热讽,他甚至露出担忧神色,辛戎却接着说:“其实,你偶尔,也没那么美国,就像现在,你甚至不愿意用另一个笑话,来接我的话。”
兰迪张嘴,想说什么。辛戎抬手,做了个制止动作。他已经抽完雪茄,决定让对话也结束。
兰迪再没有分寸,也该知道,这是在赶客。辛戎并不是容易取悦的人,尽管他伪装得很好,故作平易近人。没关系,至少在今晚,他已经能知道,辛戎确实有一些苦楚,这苦楚的来源,大概他还无资格知晓,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辛戎送兰迪到电梯口。
两人并排干站了几十秒,好像统一失忆,忘记该按下电梯按钮。兰迪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按。辛戎在旁,觉得好笑,不由笑出声。
“那个......如果今晚我有冒犯到你,请你不要介意。”兰迪用余光去瞥辛戎——笼罩在朦胧光线中,侧脸有种多愁善感的动人。
辛戎没说话,只是盯着前方。
叮的一响,电梯到达,门缓缓开启。兰迪自知再没借口拖延,摸了摸鼻尖,踏入,再转过身来,准备用目光与辛戎无声道别。可这时,辛戎猝不及防向前大跨一步,他手疾眼快,扶住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
他们面对面,离得极近。任何不明暧昧,都不可能错过。
辛戎伸出手,摸上他的脸颊,用一种雾了的眼神和怜悯的表情,“拜拜,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凯旋门大赛——10月第一个星期日在法国巴黎隆尚马场举行,距离是草地2400米,国际一级赛。在欧洲人和日本人心中,是殿堂级别的一级赛,也是奖金最高的草地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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