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从未让这柄剑离身,多年过去,神器依旧如新,出鞘时溢出一点粼粼青光,剑身明澈得能照出越辞憔悴面容。
他拿着剑,一步步朝雨清峰峰顶走去,酒精作用下,脑中一片昏蒙迷惘,恍然间,似乎听到这把剑对他发声质问:
你不是总稳操胜负,等着大显身手吗?为什么会慌呢,为什么会怕呢?
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吗?你不是要打通每一个结局,成为救世主吗?你都已经如愿了,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自己像个蠢货无能,亲手弄丢了对你满腔情爱的恋人,还是怕自己找不到他,弥补不了当初的错误。亦或是害怕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怕他恨你,怕他真的不再爱你。
还是害怕,再无人像他一样,曾真的待你以真心。
越辞立在山巅,山中雾气缭绕,飞鹤点点,松柏如滚浪,被春分的细雨带来凉意清香。
“我不找了吧。”他说。
“找不到你,我就来陪你。”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薛应挽在纵曦洞时那毫无顾忌,几近求死的纵身一跃。
忽而,发起笑来。
“应挽,”他望着天,雨水湿透面颊,将一身墨色的衣袍打湿,紧紧贴合着身体,“那么久了,我终于体会到你那时候的心情了。”
一个人的信念和坚持一点点如何被打碎摧毁,脊梁骨被弯折,最后心甘情愿化作熔岩中的飞灰。
经脉俱断,抽筋剜骨,要生剖出一颗心,放到油锅里炖煮,然后问他,你痛不痛呀?
越辞现在可以回答了。
他真的,好痛苦。
“你怪我吗?”他问,“怪我当日少年心性,不懂你的心意,怪我没有坚持,怪我自私,愚蠢,怪我抛下你,总以为万事在握,成竹在胸。”
“以为新雪能再下,花落能再开,水中碎月能如初,失散能再复重圆,以为你总在原地,依旧待我如初。”
越辞长长叹了口气,却是解脱的笑。
“应挽,再原谅我一次吧。”
“我知道错了。”
长剑被置于脚边,越辞闭上双眼,任细雨凉风肆意扑洒,往前迈出踏空的一步。
纵身而落。
第42章 重生(一)
夜半暴雨倾盆, 薛应挽骤然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气喘不止。
屋外雨声倾泻, 汛水连成银丝从檐角淌落,触地飞溅成珠, 在这一片昏暗之中,薛应挽几乎要被漫无边际的空落吞没。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被灼烧身体的痛楚尤历历在目, 薛应挽费了极大力气,欲支起身子, 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酸软侵袭, 脱力摔回被褥之间。
他抬起一点手臂, 借着极微弱的月光看清自己双手,摒去纷扰心绪, 试着动了动手指, 一点点身体知觉恢复,重新从榻上撑起。
屋外瓢泼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哗啦啦的声音从未停歇。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直到雨声收歇, 东方将白, 晨曦第一抹晖光泄入屋中,才慢慢回过神来,观察着身处周边的一切。
一间狭隘而逼仄的小房子, 屋中堆满杂物, 榻前便是散乱的书本纸张。算得上物件的,也只有一张发霉的老旧桌案与架柜, 均布满尘灰,想来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薛应挽走到架柜前, 取下已然蒙尘,布满裂痕的铜镜,简单擦拭后,看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面容。
不知怎的,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一夜过去,心绪已然恢复平静,固然从前落了个惨淡下场,可上天既给了他再一次重返世间的机会,想必并不是为了看他继续被囚困在疲乏不堪的过往中折磨自己。
自然,也有些许讽刺。
一腔真心错付,换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世上千千万万值得之人,却偏喜欢上一个最下作的小人,到如今说不上什么恨,再回想前尘,甚至像看未开蒙的孩童一般觉得好笑。
这样的人,连让自己再为他气恼烦厌也不配。
薛应挽简单理了理身上衣物,离开了这间陌生的小屋。
将将过了卯时三刻,经过昨夜一场大雨,屋外日头高盛,潮润的空气还带着雨后清新,草木露珠未干,滴滴答答地顺着叶片落在泥地里。
这处显然是个小村庄,往来的村民背着背篼或锄头提篮,忙碌于下地耕作或到镇上早市,薛应挽这般呆站在屋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想拦下一个村民简单问询情况,便听到远处一道匆忙喊声,继而朝他奔来:“傻子,傻子,你怎么在外边!”
薛应挽也是一愣。
傻子……指的是他?
讲话之人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女,气喘吁吁,面上却十分着急,鼓腮不满:“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屋里吗,你怎的出来了?”
薛应挽问他:“姑娘,你认识我?”
那少女本还抱怨,如今听他说话,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诶”了一声,视线上下巡视一通,停留在薛应挽面上,对上那双清澈瞳珠。
“你恢复了?”少女疑问。
恢复?
薛应挽意识到自己应当此前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出现在此,心念一动,顺着少女话语继续打探,摇头道:“我今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屋内,从前记忆却不知怎的消失无踪了,姑娘可否告知我……一些之前的事?”
少女惊讶不已:“说话这么有条理,你真的不是傻子了!”
薛应挽:“……”
在与少女对话间,薛应挽才逐渐知晓一切由来。
此处是平吉村,少女名柯琼,自小在村中长大,家中卖酒为生。
与薛应挽认识,则是在三日前。
那日她傍晚归家,看到一个在村口鬼鬼祟祟之人,正想拿棍子驱赶,薛应挽竟就这般突然昏迷在地,无法,只得寻了家人,将他带回村中先行医治。
村里大夫给他扎了两针,薛应挽是醒了,但是整个人却失了魂一般痴痴傻傻,双目无神,问什么都答不上。
柯琼与家人商议一下,决定带薛应挽到已经离村的舅舅家暂住,每日给他送点饭食,因着不知道名字,干脆就傻子傻子的唤着,反正薛应挽也听不懂。
当然,听完这些,薛应挽自己也再一次迷糊了。
三日前?记忆中自己三日前,还与越辞一道在浔城忍受寒风凛冽,现下一转眼已是阳春三月,还留在了这个极为平和的村庄里。
魔族呢?那些流离的百姓呢?
思来想去,换了个法子,问道:“柯姑娘,敢问如今是哪一年了?”
柯琼双手背在腰后,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观察着薛应挽面上表情,把人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才笑吟吟回答,“今年是楚阳历第五百零九年了,你什么都不记得,问年份做什么?”
话音落下,薛应挽却是心中重重一震,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可能?
他分明记得,今年是楚阳历四百零九年。
为什么凭空多出了一百年,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到百年之后?
柯琼见他面色不对,以为薛应挽又犯了病,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薛应挽脸色苍白,抑住嗓音颤抖:“我没事……柯姑娘,那敢问,你知道朝华宗吗?”
柯琼看他的表情更奇怪了。
薛应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找补,柯琼已然说道:“你说你没有以前的记忆了,为什么还知道朝华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