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海在地府等千年,就为了向江荼道一声抱歉。
江荼心软极了,无论云鹤海眼下多么高大,在他面前,好像又变成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江荼道:“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要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到我身边,让我明白我没有错。”
“您当然没错!”云鹤海认真道,“您…和叶麟,身死以后,苍生道震怒,浊息取代阴气,遍布了修真界。那些死去的修士,异化成了第一批鬼兽。”
竟是这样?江荼蹙起眉:“浊息从何处诞生?”
他心中已有猜测。
云鹤海轻轻点头:“被苍生道夺去的灵力,变作浊息降临大地,六山首座替祂隐瞒了这个秘密,而祂赐予他们力量。”
江荼并不意外,叹息道:“无耻。”
话音落下,云鹤海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江荼困惑地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你呢?”
人间动乱,云鹤海一个没有灵力傍身的小小孩童,如何保全性命?
看他死后是成年模样,便知他没有在动乱中死去。
甚至,江荼能够在他身上感受到灵力。
不弱,非常强大,早已超过当今修真界的上限——他是天阶。
只不过地府中灵力本就不甚通行,而云鹤海也没有张扬地炫耀力量。
但这也就意味着,云鹤海最终步入了修真界,甚至可以称得上修真界翘楚。
云鹤海紧张地打量江荼的神色:“我…被灵墟首座路阳所救,跟着他在灵墟山修行。我知道灵墟首座亦是杀您的凶手,起初我也恨他入骨,甚至偷偷在他的饭菜里下过毒…”
他似乎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向敌人投诚,江荼却一点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别紧张,小云。灵墟首座当年也并未刁难我,…等等,你刚刚说他叫什么?”
江荼确实救了云鹤海,却不会要求他要如何报答自己,云鹤海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江荼又岂会苛责他?
更何况,当时倘若没有灵墟首座出手相救,云鹤海哪里还有命在,于情于理,江荼更应该向灵墟首座道谢。
但是云鹤海的话…
路阳?在江荼的印象里,灵墟首座从未透露过真名,始终自称道合子。
如果千年前的灵墟首座就叫“路阳”,难道…
云鹤海垂敛眼眸:“路阳。正是您在阳间见到的路阳。灵墟首座受命于神鹤,他们死后并不会转世轮回,实际上一直是同一个人,从诞生到消亡。”
江荼大为震撼:“那记忆…”
路阳看起来并不认识他。
云鹤海道:“没有记忆。”
江荼的表情凝重起来:“若没有前世记忆,岂可称为同一个人?”
他们不过是样貌相同,但所经历的事、遇到的人、甚至所处的时代,都不尽相同。
岂能认作同一个人?
云鹤海忽然轻笑起来:“恩公,您真的是在问路阳么?”
江荼因这“恩公”二字而恍惚一瞬,眼前似乎浮现那跟在他身后、小尾巴一样的小少年,缠着他恩公、恩公叫个不停的日子。
闻言,他神色不变,心底却有些乱:“当然。”
当然不是。
他看似问路阳,实际却在问叶淮。
叶淮脱骨于叶麟,与叶麟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但他们归根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聚合成相同的灵魂。
他们能被视作同一个人么?
江荼自己,很难寻到答案。
云鹤海不揭穿他,而是说起路阳:“在我看来,他们始终是同一个人。我…爱他,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江荼猛地看过去,目光犀利:“你说什么?”
云鹤海眨了眨眼:“我说,他们是同一个。”
“不,”江荼眼皮直跳,“后一句。”
云鹤海的表情忽然有些羞涩,这副模样,就像忐忑不安地带着恋人去见长辈:“我说,我、我爱他…”
江荼拧了拧眉心,有种自己家的白菜被拱了的惆怅,虽然对象不是猪而是鹤。
云鹤海时刻观察着他,宽慰地笑了笑:“是我拱了他。”
江荼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竟然反应过来,缓缓道:“很好。”
云鹤海笑得更开心了,旋即目光投向那座桥:“这座桥,矗立在这里,能够走过桥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的话题转得有些生硬,看得出是想委婉地告诉江荼什么。
江荼挑了挑眉,之前他就被桥拦了下来:“为何?”
云鹤海很感激江荼的配合,道:“此桥唤做相思桥。只要心中有思念牵挂之人,就无法过桥。…住在这里的亡魂,包括我,都走不过相思桥。”
住在此地的亡魂有未了执念,心中有思念,于是诞生了相思桥。
似乎是为了为云鹤海作证,一道空灵嗓音从桥的那端响起:
“既无相思之苦,为何不敢过桥?”
云鹤海耸耸肩,脸上写满:看吧。
江荼抿紧唇瓣。
开什么玩笑,他心里哪有思念之人?凭什么拦他?
正要质疑,江荼留在叶淮手串上的灵力,忽然与他产生感应。
叶淮的脸出现在江荼眼前。
第105章 相思桥(六)
与叶淮的脸一起出现的, 还有路阳熟悉的声音:“该死的!神君大人您也不知道躲一下么?削了它的脑袋——把神君带走!”
鲜血、浊息、烟雾、灵力,一副缭乱水墨信手涂就。
只听“噗通”一声,画面上下颠倒, 麒麟手串落在了血泊里。
江荼还没来得及皱眉, 血泊上就倒映出一只骨节宽大的手。
路阳凉飕飕地站在一边,羽扇一摇, 拦下数道攻击:“这手串比你的命还重要?叶淮,你让全修真界陪你一起给江荼哭坟还不够,…靠!没看见我在教育小孩呢么?!”
爆裂的灵墟灵力瞬间将鬼兽切成数段,故人依旧残.暴,江荼毫不意外。
倒是…
什么让全修真界给他哭坟?
叶淮到底在阳间干了什么?
画面中, 叶淮捡起手串, 紧紧攥在掌心,手串似乎在方才的战斗中被浊息一切两段,而此刻他就紧紧贴着手串残骸,呼吸急促, 血珠从额头伤口一路滚落。
江荼仔细看着他,叶淮看起来受了伤, 但他沉浸在手串断了中不管不顾,那双琥珀金的眼眸又变得湿透,甚至,江荼还发现,他的鼻尖都难过得红了。
“师尊…”叶淮声音苦涩,好像被夺去心爱之物的孩子般无助,“对不起…”
江荼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有些想要破口大骂。
他用眼角余光注意到,鬼兽明晃晃的利爪抓向叶淮, 而叶淮仍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察觉。
江荼一急:“叶淮!”
叶淮的眼眸瞬间聚焦,他反应极快,向侧转身!
哐——!!
鬼兽扑了个空,而骨剑自后刺穿了它的头颅。
叶淮像猎虎的君王,骨剑从上而下贯穿鬼兽头颅,而他一脚踩在鬼兽脊柱上,压住还在挣扎的鬼兽。
肃杀与残酷从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一闪而过,叶淮右手执剑,左手仍攥着珠串,宛如一尊杀神。
云鹤海目睹了全过程,客观评价道:“叶淮的剑术极好,与恩公您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荼摇摇头,不得不承认叶淮的剑术登峰造极,但就刚刚那一剑,江荼的影子就像挥之不去的伥鬼,笼罩在叶淮的剑上。
究竟是叶淮在挥剑,还是叶淮在为他江荼挥剑?
而且,刚刚如果没有他出声提醒,叶淮打算怎样?被鬼兽一爪子挠得皮开肉绽么?
路阳骂得对,一动不动,连躲都不知道躲,他教叶淮的,这小子都忘记了么?
别说是他的徒弟!丢人!
江荼因叶淮不珍重自身的行径而一阵恼怒。
偏偏叶淮杀了鬼兽,还在寻找着什么:“师尊?是你么?我听到您的声音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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