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看了看空荡荡的案桌,又看看一脸平静自然的柳惠和孟彰两人,不知怎么地,竟觉得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他心思慢了,还是他没跟上?
怎么他到这会儿了,竟也还没弄明白他俩是什么个心思的?
还没等他梳理清楚境况,那边厢才刚刚将一份龙纹玉书收起来的柳惠竟又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案桌上。
东西确实是被取了出来,且就搁在案桌上,但柳惠没有收回手。他的五根手指正虚虚搭在那东西的上方,将那东西的气机尽数镇压,不曾往外泄露出分毫。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先问一问小郎君。”
这时候,柳惠又开口了。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孟彰的眼,不曾错过他面上眼底的一点异色。
这位郎君此刻无比的认真,以至于孟彰竟在一瞬间生出了些错觉。
以为自己也被摆放在这位珍宝修复师面前、等待着这位珍宝修复师寻找到且窥破他根底以便其修复的错觉。
孟彰眉眼不动,轻易将这种错觉镇压下去。
“郎君且问。”他道。
柳惠郎君果真便问了。
“对于这天地间的异类……小郎君怎么看?”
异类,不是异族。
孟彰将这位郎君的问题关键听得清楚明白,绝对不曾弄混。
“异类……”孟彰眸光一动,隐去叹息,回答柳惠郎君道,“我对此间天地中的诸多异类认知不足,可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案。”
“起码在眼下,是这样的。”孟彰最后补充道。
柳惠不觉得奇怪,他点头:“我理解。”
不独独是他,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听孟彰这话语也都能够轻易理解。
孟彰再是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童而已。
家事、族事、人情、世情、学业……这些东西已经塞满了他空余的时间,也还有更多的相关知识继续等待着被学习,他哪里来的时间,去了解那些暂时还不重要的东西?
然而,即便柳惠能够理解,他还是想要先从孟彰这位小郎君口中得到一个相对明确的答复。
有些时候,不了解其实也是一种好处。
因为不了解那些恩恩怨怨,就不会被那些恩恩怨怨所干扰,就能更清楚地看明白他的本意不是吗?
柳惠无比诚恳地又问了一遍,然后道:“什么态度都可以,我想听一听。”
谢远看了看柳惠,再次收回目光,只做旁观。
孟彰定睛看柳惠一阵,沉默片刻,方才缓慢道:“异类也是天地所生养,这方天地自然也该有他们的生存空间。”
存在即是合理。那些异类都已经在这天地间存活不知多少年月了,难道孟彰还要花费莫大的力气去清理他们,将他们给尽数打杀了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万类霜天竞自由,”孟彰道,“我炎黄族群也只是这天地万类之一,只要没有人来招惹我们,我们自然是安心生活,但如果……”
孟彰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如果真有谁当我炎黄族群是好欺负的,那就对不起了。”
柳惠认真想了想,也是点头。
孟彰目光一抬,却是也来询问柳惠:“柳郎君,我也有两个问题,想要看一看你们的态度。”
柳惠面上不见异色,只道:“你问。”
“龙书柳氏一族是否还是炎黄一脉?”
孟彰目光落下,从柳惠的眼落到了柳惠腰间垂挂着的一柄铜质小刀。
那铜质小刀没什么稀奇,其上光秃秃的甚至连一丝烙纹也没有,但其上缠绕的气机,却是古朴而厚重,饱浸着岁月的气息。
那其实也是一枚身份徽记。
有这柄铜质小刀在,不论柳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来历,他也能完全代表龙书柳氏一族。也所以……
坐在这里直面孟彰的,并不只是一个柳惠郎君,还是龙书柳氏一族。
曾经联结龙族与炎黄族群的龙书柳氏。
听得孟彰的问话,柳惠郎君的目光也随着孟彰的视线垂落下去,看见自己腰间的那柄铜质小刀。
他空余的另一只手将铜质小刀抬起解下,也放在案桌上。
“龙书柳氏永远是炎黄人族。”他平静道,话语间没有任何的涟漪,就仿佛只是在陈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定论。
随着他的话语出口,那柄摆放在案桌上的铜质小刀周遭一阵气机晃动,虚空映照一幕幕光影。
那光影中,有披发赤足穿兽皮衣的人绕着篝火忙活,有面带微笑挺直背梁站在异兽之中的人侃侃而谈,有束发穿麻衣的人在祭台下首陪同首领祭祀族群图腾……
那光影中映照的人没有察觉到外间的窥视,仍自忙活着他们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他们的状态不一、面色不一、做着的事情也似乎各有不同,可是他们的眼底映照着的神采却始终没有动摇。
那是他们作为人、作为自己的坚定。
他们从不曾质疑过自己作为族群一份子的身份,也从不为族群的处境、外族的光鲜而动摇。
待到一切光影平息,那柄铜质小刀仍旧安静地躺在三人中间的案桌上。
柳惠郎君问:“你还要再确定一下吗?”
很简单也很纯粹的一个问题,没有沾染旁的情绪,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意思。
孟彰面上眼底带上了笑意,他摇摇头:“不必了。”
柳惠郎君就道:“那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么……”孟彰道,也有一瞬的迟疑,但旋即他就斩去了那不相干的情绪,重又看定柳惠郎君,问道,“未来数十年间族群内部大概会出现激烈的动荡,你这一次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助的吗?”
柳惠郎君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孟彰看他,态度更认真了些。
柳惠郎君似乎是又仔细想了想:“我们听闻阴世阴神将要正位,所以有点担心,想要看一看族群内部的境况。”
孟彰没有说话,继续听着,倒是另一边厢一直旁观几乎将自己当不存在的谢远有些不安。
他张了张嘴,但只是片刻就重又闭上。
罢了罢了……
往左看过主位上的柳惠郎君,又看过更左边的孟彰,谢远到底是继续坐在他自己的席位上,没有避开。
该他知道的,他正在了解;不该他知道的,他也正在听着,这会儿再提避开,是不是太迟了?
何况现在谈论起这件事情的两位,一个孟彰一个柳惠,他们是谁都没有提点他避让,那就意味着他听一听没甚关系。
都如此,他还避让个什么劲儿?
“阴神正位,地府出世,轮回自也会一同归入那些阴神手中。”柳惠这会儿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孟彰,没有放过他的所有情绪波动,“一旦轮回正式显化天地之间,人族族群与异类之间的隔膜便也会出现破绽……”
“这其中激荡起的涟漪与波澜,你可曾想过该怎么应对?”
柳惠这个问题完整问出的时候,那柄铜质小刀上的气机在一次波动起来。
流转的光影之中,那些原本专注己事的人影也都个个转了目光来看定孟彰,就仿佛他们此刻真的从那遥远的过往光阴中投来视线,等待着他的答案一样。
孟彰思量一阵,一字一句回答他道:“做人做的事,就是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语气也平常得紧,几乎没有太过沉重的声调,但这句话落下,就似乎是一块陨石落在汪洋中,在人族的气运中蒸腾起大片大片的迷雾。
一时间,更多的目光从各处或是隐蔽或是显眼的地方投来,循着冥冥的感应开始锁定异变的源头。
只是还没等这种锁定落到实处,□□韵天成的书典从人族族群气运中枢所在飞起,将其中因果尽数遮掩去。
孟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动了动。但他很快又将目光收回来,只看着面前有些木讷的柳惠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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