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个换取山河器里无辜性命的游戏机会是从何而来的呢,嗯?北辰仙君。”
江月白整个人像是被坚冰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还和一千年前一样,接受惩罚前求我让他再见你一面。”
“方才的狂风幻境里,他吻你的时候哭了吗,说了什么遗言?”
“有没有后悔当时没多听他说几遍。”
天道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江月白在这字字如刀的话里流了血。
——他的心脉终于在这个狠毒的幻景惩罚里裂开了伤口。
天道的口吻里带上了胜者的傲慢与不屑:
“怎么样,亲手杀了爱你的人,心会痛吗,北辰仙君。”
“他还坚信你一定会赢呢,会再一次名扬天下。”
“可你还有能力继续和我玩下去这个游戏吗。”
“还敢吗?”
江月白紧紧抓着穆离渊后背的衣衫,深深呼吸着,手指失控地剧烈颤抖。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但浑身的伤口还在流血。
血是温热的,顺着江月白的指缝流,一点点残忍地提醒着他逝水般一去不返的体温和生命。
江月白垂下了头,埋在怀里人的肩膀。
那些血淹没了他的面容和长发,又滑下他的手臂,随着身体的抖动一点点滴落,在身下汇集了一大堆触目惊心的鲜红。
“不敢了......”他说。
低哑的喃喃仿佛在后悔自己认输得太晚。
旷野上旋转着呼号的风,是天道满足的叹息。
满足地欣赏着这个自不量力的败者。
第95章 太平年
“他为你而死,你余生能心安吗?”
旷野寒风凛冽。
两人染血的身影在漫漫黄沙中心显得渺小。
除了此处, 天地山河到处都燃烧着熊熊大火。
想要从烈火中逃命的百姓无处可去,都想朝着江月白所在的黄沙旷原奔跑,奈何却被透明的屏障拦在外面。
成千上万绝望扭曲的人脸在大火里摇晃, 拥挤着、紧贴着屏障壁,远远围绕着江月白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更像围住困兽的牢笼。
屏障外的人身在绝境。
屏障内的人也深陷绝境。
江月白缓缓站起身。
他左手按着穆离渊的肩膀, 右手一点点用力, 将长剑从穆离渊身体里缓慢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做得万分艰难,长剑完全抽出的时候, 江月白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垂着的发丝坠落了许多血滴。
穆离渊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了血泊里。
江月白转过身, 提着血淋淋的剑, 长长叹了口气,
嗓音沙哑地说了天道要他说的那句话:
“我输了......”
“不做英雄了......”
天道还没有回话。
远处千千万万的人已经率先有了反应——他们痛苦地哀嚎着, 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发了疯般捶打踢踹着透明结界, 似乎对这个拯救苍生的人失望至极。
最不该认输的人认输了。
他们的死期也要到了。
江月白右手翻腕, 把长剑反手横握在身前。
因为染满污血而黯然失色不再雪亮的剑刃, 贴上了自己的颈前。
剑风吹开了他的长发, 露出了苍白脸上几道蜿蜒血痕。
众生的哀嚎渐渐停歇了。
仿佛被这样绝望的一幕惊住了,也彻底心凉了。
“北辰仙君, 一定要给自己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死法吗。”
天道似乎欣赏够了他的狼狈, 终于开了口: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 为他殉情?”
“这已经够体面了,”江月白哑声说, “比死在你让人心神俱裂、七窍流血的幻毒里体面多了......”
天道无言。
对方这句话说得没错。
方才最顶级的幻境与蛊毒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人的心脉。
再过不多时, 他就会七窍喷血而亡。
天道叹息, 又轻笑:
“太可惜了, 说要与你游戏一场,却连堂堂正正的交锋都没等到,世间‘情’之一字,杀人无数啊。”
江月白也笑了笑,嘴角在这个动作里涌出了深褐色的浓稠的血——这是丹府碎裂的血块,它们流出的时候,便在诉说主人为数不多的生命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那就趁现在来吧......”他把剑在手里调转了半圈,剑锋重新向外,只是因为手臂无力而颤颤巍巍,“再晚一会儿......我就撑不住了......”
话音落时,浓云翻滚,黄沙平地而起!
剧烈的震颤声如同低沉的笑。
是狂笑,更是嘲笑。
江月白这个自负一世的人,终于一步步走进了设好的局,终于如愿走向了自己为他精心设计准备好的华丽死亡盛宴——
当着万千众生的面,呈现一个妄图挑战天道权威之人的死亡过程。
往后千年万年,再不敢有也再不会有这样一般的反叛者。
所有人都该从史书惨烈的教训里明白:每一千年的天劫可怖,是教他们珍惜天道仁慈的太平年岁。
笑声如雷,震耳欲聋。
江月白在回荡的震声里吐出了更多的血。
滚滚尘埃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步步走出雾霭。
人影渐行渐近,身姿颀长,白衣飘飘。
停在江月白对面。
眉眼冷峻,薄唇冷冽。
竟与江月白本人一模一样。
江月白望着面前人,微微怔然。
而后轻哂一声:“原来我是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何必要扮我呢。”
对面的“江月白”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傲然与轻蔑,可语调是从容温和的:
“我本无相,但这世上能做你对手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该知道的,我若化形,只能是你。”
江月白微微仰头,轻声叹气。
似乎终于明白了对方所有铺垫的终极目的——那将是一场荒唐至极的表演,远比他当着万千众生横剑自刎更加可悲可笑。
他要清清楚楚地向不计其数的眼睛前展现:持剑对天的人,如何死在自己的剑下。
天道很客气地喊着他的尊称,礼数周全地请他出剑:
“北辰仙君剑法天下无双,我敢接你的一剑,你敢出剑吗。”
“人之将死,有何不敢。”
江月白回答得很随意,出剑也很随意,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似乎已经对这场荒唐戏码感到厌倦与无望。
他翻手甩出长剑。
连剑诀都没有用。
剑气纵横,一道厉光带着将死之人的污血远去——
对面的“江月白”身前瞬间出现了一道无血的裂口。
江月白自己的身前却崩开了一道更深的血口!血红四溅!
“好剑法。”对面的“江月白”一脸欣赏,盯着出剑人鲜血淋漓的胸前,缓缓道,“可我没流血,还不够。”
天道颇有风度地陈述着一场胜负早定的游戏的规则。
更深的意思却是——你这一剑太胆小了,还不足够你能自我了断。
江月白无奈地笑了笑。
他苍白的脸色只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痛苦和残忍——让这样的人用力出剑,几乎是一种死前的折磨。
天道“江月白”随着剑气的余风身形迅速前掠,逼近了江月白。
更清楚地看清了这个痛苦之人的表情。
长剑因为这个突然缩近的距离刺进了“江月白”的正心口——
剑伤却绽开在江月白身上。
剑尖没入胸膛的那一瞬间,江月白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扯开了,浑身经脉震得几乎断裂。
他紧紧咬着牙关,可还是没忍住,猛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江月白,你终于要死在你的自负里了。”
天道“江月白”用极轻地声音,说给面前七窍涌血的人一句残忍的低语。
血流得太多,已经不是最开始“滴滴答答”地流,而是泉涌一般“哗哗”地顺着江月白的下巴前颈流——这幅场景凄惨到震撼,远处的万千苍生已经在为天劫覆灭三界的结局此起彼伏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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